天还没亮,山风先溜进了青石镇,把昨夜的雨腥味卷得到处都是。
林霄踩着湿滑的青石板,鞋底“吱呀”一声,像把夜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他没点灯——灯油贵,娘还要留着缝补衣服——只把竹篓往肩上提了提,顺着味道最潮的那股风,往镇外走。
这是他去剑坪的第三条路。
前两条被巡夜更夫堵过,他干脆绕到后山,穿过一片老槐林。
槐树叶子厚,露水一兜,走两步就“哗”地浇一脖子,凉得他首缩肩,可心里却热乎:再往前翻两个坡,就能远远看见天剑宗外门弟子晨练的剑光了。
林霄今年十六,长得不算矮,却瘦,像根没来得及长粗的竹。
镇里人都说他命贱:没灵根,连镇上测灵石的边角都点不亮,注定一辈子刨土、打铁、卖草药。
他不反驳,只在心里回一句:刨土也能刨出天来。
槐林尽头有块半截石碑,刻着“界外”俩字,被藤蔓缠得只剩半边。
林霄每次路过都要拍一下碑顶,算是给自己壮胆。
过了石碑,天剑宗的外山轮廓就浮出来了。
山腰常年罩着雾,像条不肯摘的纱巾。
纱巾底下,外门弟子己经开始晨练。
林霄熟门熟路地钻进一堵塌墙后头,墙缝里生着酸枣树,枝子乱,正好藏人。
他把竹篓搁地上,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破铁片,通过铁片反射出来的画面略能看见一二。
铁片面上一百来号白衣少年排成方阵,木剑齐刷刷扬起,像一片被风掀起的浪头。
林霄看得脖子发酸,也不肯眨眼。
他盯得最紧的是最前排那个叫柳沉舟的——听说是外门剑法第一,人却冷得像井里刚吊上来的水。
柳沉舟每挥一剑,林霄就悄悄用指头在膝盖上画一下,记招式。
画到第七下,他忽然听见自己肚子“咕咚”一声,响得比木剑破空还脆。
他尴尬地揉了揉肚子,却听见墙外一声轻笑“又是你。”
声音不高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。
林霄浑身一僵,铜镜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
他慢慢抬头,看见柳沉舟站在断墙缺口,手里拎着剑,剑尖还沾着晨露,像刚摘的草芽。
“我、我路过……”林霄嗓子发干,后半句被柳沉舟的剑鞘堵了回去。
剑鞘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,像敲木鱼。
“路过三次,同一个地方?”
柳沉舟挑眉。
林霄脸涨得通红,干脆破罐子破摔:“想看剑,不行吗?”
柳沉舟没说话,只是侧了侧身,露出身后剑坪——教习长老沈西舟正往这边走,灰白胡子一抖一抖,像只发现耗子的老猫。
林霄心里“咯噔”一下:被抓现行,少说也得挨十下手板,再被送回镇上,娘又得抹泪。
他下意识往后退,脚跟却碰到竹篓,“哗啦”一声,篓里的一块冷窝头滚了出来,在晨光里透着点亮。
柳沉舟弯腰捡起那半块冷窝头,掰开一半,塞进自己嘴里,随后又弯腰捡起另一半,递给林霄。
“好吃吗?”
他问。
林霄愣愣地点头。
“剑也一样,得自己尝。”
柳沉舟把糖纸折成一只小船,放进他手心,“今天别躲了,跟我走。”
林霄还没反应过来,脚下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——像远处有人在敲鼓,鼓点却从地底冒上来。
酸枣树“簌簌”掉叶子,断墙的砖缝里“噗”地喷出一股灰尘。
沈西舟的喝声被卡在喉咙里,因为整座剑坪的地面,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往下陷!
“跑!”
柳沉舟一把拽住林霄手腕,两人刚冲出去几步,身后“轰隆”一声,断墙连带着酸枣树,一起陷进了一个黑漆漆的窟窿里。
窟窿边缘像被刀切过,整整齐齐,露出潮湿的泥土和盘根错节的树根,树根底下,隐约有什么东西在反光——像是一盏灯,又像是一只眼睛。
林霄的窝窝头被风掀起,打着旋儿掉进窟窿,眨眼就不见了。
他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吓人,却听见柳沉舟低声说了一句:“原来传说是真的。”
“什么传说?”
“天剑宗底下,埋藏着重宝。”
柳沉舟舔了舔唇角的窝窝头残渣,“现在,要出世了。”
风突然停了,雾却更浓。
林霄低头看自己的手心,半块冷窝头没了,只剩下一道浅浅的裂痕,像一条细线,把他和那个未知的窟窿,连在了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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