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砸在舷窗上,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。
林默放下手中的档案夹,指尖在 “回声疗养院” 西个字上停顿了片刻。
纸张边缘泛着陈旧的黄,油墨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,仿佛这张纸刚从某个尘封的病房里捞出来。
“快到了。”
船夫的声音带着海风的咸涩,他指了指前方的黑影,“那就是回声岛。”
林默抬头,暴雨把夜色泡得发涨,孤岛像一块浮在墨色海面上的墓碑,只有山顶的疗养院透出零星灯光,像濒死者最后睁开的眼。
他是三天前接到委托的。
一个加密电话,对方的声音经过处理,像被揉皱的锡纸:“林先生,酬劳是你平时的十倍。
只要你能治好疗养院的病人,钱不是问题。”
“什么病?”
林默当时正在整理一份车祸幸存者的记忆碎片,那些断裂的画面像玻璃碴,扎得他太阳穴发疼。
“记忆重叠症。”
对方顿了顿,“他们的记忆…… 会跑到别人脑子里去。”
这理由足够荒谬,却勾住了林默。
他以修复破碎记忆为生,见过最离奇的病例 —— 有人把前世的记忆错当成今生,有人把电影情节当作亲身经历,但 “记忆重叠”,还是第一次听说。
船靠岸时,雨势小了些。
岸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,身形微胖,戴金丝眼镜,脸上堆着过于温和的笑。
“林先生吧?
我是这里的院长,姓陈。”
他伸出手,掌心温热,“路上辛苦了。”
“陈院长。”
林默握了握他的手,目光扫过对方胸前的铭牌 —— 陈敬,回声疗养院院长。
“这边请。”
陈院长转身带路,黑色皮鞋踩在潮湿的石板路上,发出 “笃笃” 的声响,在空旷的岸边格外清晰。
“我们这儿的病人…… 情况比较特殊,还请林先生多担待。”
“委托里说,他们的记忆会重叠?”
陈院长的脚步顿了一下,随即恢复如常:“是。
比如病人甲的童年往事,会突然出现在病人乙的记忆里,就像…… 他们共用了一部分大脑。”
林默皱眉。
记忆是神经元的独特连接方式,如同指纹,绝无可能自然重叠。
除非…… 有人刻意修改过。
疗养院的大门是厚重的橡木材质,推开门时发出 “吱呀” 的***,像老人口中漏出的叹息。
大厅里光线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某种草药混合的味道,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油画,画中是这座岛屿的全景,只是画里的疗养院没有现在这么多窗户,更像一座监狱。
“先去看看病人?”
陈院长问。
林默点头。
他跟着陈院长穿过长长的走廊,两侧的病房门都关着,偶尔能听到门后传来细碎的说话声,却听不清内容,像一群人在低声密谋。
走到走廊尽头的病房前,陈院长停下脚步:“这位是 307 床的病人,叫苏晴。
她的情况…… 比较典型。”
他推开了门。
病房里很整洁,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正坐在窗边,背对着他们,望着窗外的雨。
听到动静,她缓缓转过身。
那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,只是眼神空洞,像蒙着一层雾。
当她的目光落在林默脸上时,突然亮了一下,随即露出一种混杂着惊讶与悲伤的神情。
“阿默?”
她轻声说,声音颤抖,“你终于来看我了。”
林默愣住了。
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女人。
“你不认识我了吗?”
苏晴的眼眶红了,“我是苏晴啊…… 我们小时候一起在巷口玩弹珠,你总把最大的那颗让给我。
你说等你长大了,要娶我做新娘……”她的话像一把钥匙,猛地撬开了林默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。
他确实有过一个叫苏晴的童年玩伴,也确实一起玩过弹珠。
但那个苏晴,在他八岁那年就随家人搬走了,从此杳无音信。
他怎么会在这里?
而且,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事?
林默看向陈院长,对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,眼神复杂:“林先生,这就是我所说的…… 记忆重叠。”
苏晴还在继续说,语气越来越激动:“你还记得吗?
你十岁生日那天,我们偷偷爬上屋顶看星星,你说你以后想当宇航员,要带我去月球……”林默的心跳开始加速。
这些记忆,是他深埋心底的秘密,从未对任何人说过。
“你怎么会知道这些?”
他忍不住问。
苏晴的眼神突然变得迷茫,像是刚从一场梦里醒来。
她看着林默,陌生地眨了眨眼:“知道什么?”
“你刚才说的…… 弹珠,屋顶,宇航员……我说过吗?”
苏晴摇摇头,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,“我不认识你。
我只是…… 刚才突然觉得,好像在哪里见过你。”
林默的后背泛起一阵寒意。
就在这时,苏晴突然又开口了,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,完全不像她自己的嗓音,反而像一个苍老的男人:“火…… 好大的火…… 烧得好痛……”她的身体开始颤抖,眼神变得恐惧,死死抓住林默的手臂,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:“别相信他…… 他在骗你…… 你不是修复师…… 你是……苏晴!”
陈院长突然上前,按住她的肩膀,厉声说,“该吃药了。”
苏晴像被按下了开关,瞬间安静下来,眼神重新变得空洞,任由陈院长扶着她躺下,盖上被子。
陈院长站起身,对林默做了个 “请” 的手势,示意他出去。
走出病房,关上门的瞬间,林默听到苏晴在里面低声说:“镜子里的人…… 不是我……”走廊里的灯光忽明忽暗,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林默看着陈院长,对方推了推眼镜,试图重新露出笑容,却没能成功。
“林先生,别太在意。”
他说,“病人的胡话而己。”
林默没有说话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,那里留着苏晴指甲掐出的红痕。
他想起苏晴最后那句话 ——“你不是修复师…… 你是……”你是什么?
他抬起头,看向走廊尽头的镜子。
镜子里映出他的脸,陌生而熟悉。
雨还在下,敲打着走廊的窗户,像在催促着什么。
林默突然觉得,自己不是来修复别人记忆的。
他是来找回自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