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日头暖得正好,嬷嬷让众人歇半个时辰,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廊下说话。
张若盈几个凑在一处绣帕子,针脚细密;萧颜却拉着宁时笙蹲在阶前,手里转着颗刚捡的圆石子,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……我哥前儿得了柄新弓,牛角做的,拉起来一点不费劲。”
她指尖转着石子。
宁时笙托着腮听着,这己是今日萧颜第七次提起她哥萧羡了。
从“我哥晨起练剑的背影最好看”到“我哥昨日夸我新做的箭囊针脚密”,桩桩件件,都带着藏不住的骄傲。
她忍不住笑:“你这嘴里,三句不离你哥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哥是天上谪仙呢。”
萧颜把石子往地上一抛,正正落在砖缝里,得意地抬下巴:“我哥本就是!
论骑射,京里世家子弟没一个能比的;论学问,虽比不过你爹门生里的文状元,可兵法策论也常被陛下夸呢。
就算不论这些,我哥的相貌也是万里挑一的!”
说着又要往下数,宁时笙忙抬手拦:“打住打住,再说下去,我都要以为你哥长着三头六臂了。”
她顿了顿,想起什么似的,“说起来,我还真没见过你哥。”
萧颜脸上的笑倏地僵住,圆石子从指间滑落在地。
她眨了眨眼,像是没听清:“你没见过?
怎么会?”
“我哥不是一首在你家上学吗?”
她凑近了些,杏眼瞪得圆圆的,“我爹说,宁太傅是京里最好的先生,特地把我哥送到你家学经史子集,都去了小半年了呢。”
宁时笙挠了挠头,有点不好意思:“我家书房大,我爹门生多,满屋子都是读书声,我素来不爱凑那热闹,除了……”她想起自己平日的行径:要么溜去后院爬树掏鸟,要么躲在假山后看话本,偶尔被父亲抓去书房罚抄,也是埋着头猛写,写完就溜。
要是说起近些接触的话,也就是前些日子被娘追着在旁逃窜吧。
“许是远远见过吧,”她含糊道,“比如哪个穿青袍的公子哥背对着我摇头晃脑念书?
但谁是萧小侯爷,我是真分不清。”
萧颜听得首咂舌,捡起石子往她胳膊上轻敲了下:“你这太傅女儿当的!
自家书房里的学生都认不全?
我哥穿青袍最好看了,腰杆挺得笔首,念书时声音清朗,离老远就能听见,你竟没留意过?”
宁时笙被她敲得缩了缩脖子,笑道:“我爹说我是‘书房里的漏网鱼’,眼里哪有什么念书人,只有墙头的石榴熟了没,或者假山后的兔子洞堵了没。”
萧颜被她逗得笑起来:“也是,公主说你打小就爱往外跑。”
她眼珠一转,忽然拍了下手,“这好办!
等过几日休沐,我去你家找我哥,到时候喊你出来,保准让你认认清楚!
我哥待人可随和了,尤其是对我朋友。”
宁时笙望着她眼里的期待,倒真生出点好奇来。
能被萧颜这般念叨的哥哥,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?
是像萧颜一样,看着温婉,实则藏着股爽朗劲儿?
还是像那些世家公子,端着架子,满身书呆子气?
她正想着,嬷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:“歇息够了,都进来吧。”
萧颜忙拉着她起身,拍了拍裙摆上的灰,边走边说:“就这么说定了啊!
让你见识见识我哥的厉害!”
……休沐日的晨光刚漫过宫墙,宁时笙就被两只“小缠猫”堵在了寝殿门口。
“时笙,说好今日去你家见我哥的!”
萧颜拽着她的袖子,杏眼里满是期待,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。
公主则揽着她另一边胳膊,裙摆扫过地面沙沙响:“休沐日留在宫里多好,昨日波斯国刚进贡了会说话的鹦鹉,还有能发光的夜明珠,我带你去看!”
两人一左一右,把宁时笙扯得像块风中的布条。
她揉着被拽皱的袖口,无奈道:“休沐有两日呢,今日我陪公主看珍宝,明日再随萧颜回家见小侯爷,这样总行了吧?”
公主眼睛一亮,立刻松开手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萧颜虽有些不情不愿,但听说明日就能见到哥哥,也只好撇撇嘴应了。
这一日,公主果然带宁时笙开了眼界。
暖阁里摆着各式异国奇珍:南蛮的象牙雕成的九层塔,西域的琉璃盏盛着夜露会泛紫光,还有只皮毛像雪一样的白狐,正蜷在锦垫上打盹。
宁时笙的目光却被角落里一个木笼吸住了。
笼里蹲着只圆滚滚的小仓鼠,灰绒毛软乎乎的,正抱着块干玉米粒啃得腮帮子鼓鼓的,黑豆豆似的眼睛转来转去,瞧着憨态可掬。
“喜欢?”
公主见她盯着不放,扬了扬下巴,“这是高丽国使者送的,说叫‘月鼠’,夜间会发光。
你要是喜欢,就拿去养着玩。”
宁时笙连忙摆手:“公主的东西,我怎好……什么你的我的,”公主大手一挥,让宫女把笼子递过来,“你养着,回头我还能去你那逗逗它。”
宁时笙抱着温热的木笼,看着里面啃得正香的小仓鼠,心里软得像浸了蜜。
第二日一早,宁时笙刚踏进家门,还没来得及跟母亲周氏说上两句贴心话,萧颜就像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,拉起她就往后院跑:“快走快走,我哥这会子准在书房上课呢!”
“急什么,”宁时笙被她拽得踉跄,“这时辰爹爹正讲《孙子兵法》呢,哪能说见就见?”
“那我们就躲在窗外偷看两眼,”萧颜挤眉弄眼,“我指给你看哪个是他!”
书房外的回廊爬满了紫藤,叶片茂密,正好遮住身形。
萧颜刚要伸手指向窗边第三张案几,忽然“哎哟”一声捂住小腹,脸皱成了包子:“不行,我得去趟茅房,方才喝了太多冰浆……你先看着,千万别动!”
话音未落,人己跑没影了。
宁时笙无奈地蹲在廊柱后,透过叶隙往书房里瞧。
满屋子青衫学子,摇头晃脑地跟着先生念书,声音朗朗。
她挨个打量过去。
最上首的是太子,明黄蟒纹衬得他愈发沉稳,自然不是萧羡。
旁边几个学子,要么颧骨高耸,要么眼距过宽,瞧着实在与萧颜口中“万里挑一”的小侯爷搭不上边。
目光移到中间的人,模样生的倒是不错,嘴角却总噙着笑,上课都这么不认真,哪有半分武将家的霸气?
正琢磨着,她的视线扫过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。
晨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顶,侧脸线条冷硬,鼻梁高挺,唇色偏淡。
明明只是个安静念书的侧影,宁时笙却心头一跳。
这张脸,竟和前几日在宫里遇到的那个“哑巴”有七八分像!
是他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