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听筒紧贴着耳朵,母亲那变了调的哭喊像一根烧红的铁钎,狠狠扎进我的耳膜,首捅进脑仁里。
“阿远!
快回来!
你爸…你爸他要活活晒死你奶啊!”
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哭腔和濒临崩溃的嘶哑,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,挤出的最后一点绝望。
嗡——!
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抡了一下,整个世界猛地静了音。
王教官粗粝的口令、身边队友粗重的喘息、树上声嘶力竭的蝉鸣、甚至那几乎要将人融化的酷热……所有的一切瞬间褪色、抽离,变得遥远而不真实。
只有母亲那句话,带着冰冷的寒意,在我空荡荡的颅腔里反复撞击、回荡。
晒死?
我奶?
一股寒气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猛地窜起,闪电般沿着脊柱爬上天灵盖。
六月的毒日头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威力,我只觉得西肢百骸都浸入了冰窖,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,瞬间湿透了早己黏腻的后背,手心也变得滑腻腻的,几乎握不住手机。
喉咙发干,像被砂纸磨过。
“妈……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出来,干涩得吓人,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,“你慢点说,说清楚!
到底怎么回事?
爸他……他疯了不成?!”
电话那头,母亲剧烈地喘息着,夹杂着压抑不住的、破碎的呜咽,信号似乎也受到了她情绪的影响,滋滋啦啦作响。
“你奶的病……近来,越发的不对劲了……”她的声音断断续续,被巨大的恐惧切割得支离破碎,“村里,村里不太平……丢,丢鸡丢鸭,闹得人心惶惶……”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,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:“不知道哪个天杀的……说,说咱家你奶住的那屋,炕洞……炕洞里……搜出了……染血的鸡毛、鸭毛……”炕洞?
鸡毛鸭毛?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然后呢?!”
我急声追问,指甲不自觉抠紧了手机外壳。
“那个老道士……就是前几年来的那个玄贞子!”
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恐,“他跳出来说!
说你奶……说你奶根本不是病了!
是变成了……变成了‘阴蜕尸’!”
阴蜕尸?
这个词像一枚生锈的钉子,狠狠楔进我的意识里,带来一种荒诞又狰狞的刺痛感。
这都什么年代了?
“他说……唯有……唯有头七那天,午时三刻,用日头最毒的时候,活活晒成……晒成一滩血水……才能消灭干净,不然……不然全村都要遭大殃!”
母亲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,“村民们……村民们都被煽惑了,都要……都要你爸主持公道,晒死你奶……你爸那个浆糊脑子!
他……他竟然也信了!
七天……就剩七天了阿远!
七天后午时三刻,他们就要动手了啊!”
她的哭喊声撕裂了我的耳膜,也撕裂了我眼前尚且平静的世界。
阴蜕尸?
晒成血水?
头七午时三刻?
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从某个荒诞恐怖的旧书页里抠出来的,带着腐朽和血腥的气味,与他受过的教育、认知的世界格格不入。
这分明是愚昧到极致的迷信!
是谋杀!
可母亲话语里那真切的、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无助,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试图维持的理智。
那不是装的。
村里丢了家禽……炕洞里的鸡毛……老道士的断言……村民的激愤……还有我爸……我爸虽然有时候固执得像头牛,但那是他亲妈啊!
他怎么会……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包裹了我。
训练场上的热浪重新包裹过来,却再也驱不散我骨头缝里渗出的冷。
“妈,你别慌,你别怕!”
我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堵塞感,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,尽管尾音不受控制地发颤,“我马上回来!
立刻就想办法回来!
你看住爸,千万看好奶奶!
等我!”
又急促地安慰了几句,听到母亲那边勉强压下去的啜泣,我才手指僵硬地挂断了电话。
手臂垂下来,手机屏幕暗下去,映出我此刻苍白失措的脸。
阳光刺眼,训练场上的口号声重新涌入耳朵,却显得无比嘈杂和遥远。
刚才那些关于“冰山警花”苏晴的、带着燥热和青春期躁动的旖旎遐想,早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碾得粉碎,连点渣都没剩下。
脑子里乱糟糟的,一会儿是奶奶慈祥的、布满皱纹的笑脸,一会儿是电话里那些血腥荒诞的字眼,一会儿又是父亲可能出现的、无法理解的狰狞面孔……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,撞得肋骨生疼。
必须回去!
立刻!
马上!
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,瞬间攫取了我所有的思绪。
我猛地转身,脚步有些发飘地朝着那个依旧在队伍前踱步的的王教官走去。
脚下的塑胶跑道软得像是沼泽,每一步都陷在一种不真实的虚浮里。
毒日头依旧高悬,我却只觉得浑身发冷。
奶奶……爸……雾隐村……还有那个见鬼的“阴蜕尸”和“头七”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