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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长春夜话

发表时间: 2025-08-09
第一部分-”长春夜话“长春宫的暮色仿佛比别处沉得快。

偏殿的云母纸窗刚糊了三日,浆糊还带着点草木气,被晚风灌得簌簌响,像有谁在窗外轻轻拨弄琴弦。

最后一缕夕照透过纸窗,滤成浅金的碎光,落在方静姝素色裙裾上,像落了层薄霜——那料子是入宫前母亲连夜赶制的,江南的细麻布,洗得发了白,在宫里一众绫罗绸缎里,显得格外寒酸。

她从承乾宫请安回来不过半个时辰,李贵妃那番“雨露均沾是恩,独善其身是智”的话还在耳边打转。

指尖捏着的素银簪,尾端缠枝纹己被摩挲得发亮,簪头的小珍珠缺了个角,是去年不慎摔在石阶上磕的。

“小主,喝口参茶暖暖吧。”

素心端着青瓷碗进来,脚步轻得像踩在云絮上,生怕碰响了什么。

这丫头是家里陪嫁来的,自小跟着方静姝,此刻眼圈还红着,许是想起了方才在承乾宫外,被李贵妃的掌事太监推搡的事。

“这宫地砖缝里的寒气,比咱们江南老宅的青石板钻心。

我早上摸了摸墙根,潮得能拧出水来,难怪姑娘这几日总说关节疼。”

方静姝接过茶盏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铜镜里的影子。

镜面有些发乌,照人时总带着层灰,像蒙着层化不开的心事。

她没看素心,只望着窗台上那盆新搬来的兰草——是今早内务府送来的,叶片蜷着些,叶尖泛着黄,许是从哪个废园里挪来的,瞧着就像受了委屈。

“方才在承乾宫,你瞧见那几位的神色了?”

她呷了口参茶,茶水带着点苦涩,是最次等的野山参,泡了三回就淡得没味了。

这也是宫里的规矩,低位份的嫔妃,连份例里的参茶都要被克扣成色。

素心垂着眼睑,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要埋进衣襟里:“翊坤宫的周才人,嘴角就没下来过。

她家是礼部尚书,原就与李贵妃母家沾着亲,方才李贵妃夸她新制的云肩绣得巧,她那眼神,都快飞到天上去了。

还有钟粹宫的沈美人,站在廊下时,攥着帕子的手都白了,指节捏得发青。

我听小太监说,她阿玛是江南盐运使,头回进这么大的宫,连向贵妃行礼时都差点同手同脚。”

方静姝轻笑一声,将茶盏搁在描金小几上。

那小几是宫里旧物,漆皮掉了好几块,露出底下的木头纹路,像张饱经风霜的脸。

“能进这宫门的,哪个又是寻常人?”

她起身走到妆台前,铜镜里映出张清素的脸,眉不描而黛,唇不点而朱,偏那双眼睛,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,藏着股不肯服软的劲。

“李贵妃特意提‘规矩’二字,你当是说给谁听的?”

素心愣了愣,猛地抬头,又慌忙捂住嘴,眼神里带着怯意,仿佛那三个字烫嘴似的:“难、难道是……坤宁宫那边?”

这三个字落进殿里,像块冰砸进温水里,瞬间让空气都凝住了。

坤宁宫,那是中宫先皇后的居所,是整个后宫的天。

自先皇后薨逝后,坤宁宫自封半年,如今虽开,但也成了后宫忌讳。

如今六宫之事由李贵妃掌着,“坤宁宫”三个字的忌讳就像压在每个人心头的石头,没人敢轻易提起。

方静姝却没动怒,只是拿起梳妆盒里的一支玉簪。

簪子是祖母传下来的,翡翠的,水头不算好,带着点淡淡的黄,簪头雕着只极小的凤鸟,翅膀收拢着,像是在沉睡。

她指尖划过凤鸟的尾羽,那里有道细痕,是母亲年轻时不小心摔的。

“去年选秀前,父亲在京中述职,曾见过皇后娘娘一面。”

她声音放得极轻,像说给空气听,又像说给那支玉簪听。

“他回来后说,坤宁宫的白玉阶前,原是种着一片紫菀的,秋日里开得比云霞还盛。

皇后娘娘那时常坐在阶上看书,穿件月白的常服,不戴珠翠,远远瞧着,倒像株开在宫里的兰草。”

素心没接话,她知道小主的性子,看似温和,心里却藏着比谁都清楚的账。

就像此刻,她分明在说花草,可那支凤鸟簪,却被她捏得指节泛白,连呼吸都放轻了些。

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,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,将院角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,像张张晃动的鬼脸。

风穿过树梢,发出呜呜的声,像谁在低声啜泣。

远处隐约传来更鼓声,一下,两下,敲在寂静的宫夜里,敲得人心头发紧。

“去把那盆兰草挪到窗根下,”方静姝将玉簪放回盒中,轻轻合上盖子,发出“咔嗒”一声轻响,在这静夜里格外清晰,“别让露水打坏了。

这兰草虽不起眼,却比那些娇贵的牡丹皮实,许是能在这宫里活下来。”

“是。”

素心应着,蹲下身搬那盆兰草。

花盆是粗陶的,边缘裂了道缝,她小心地捧着,生怕碰掉了本就不多的泥土。

起身时,眼角余光瞥见小主正望着铜镜,镜中人的嘴角,似乎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,像寒梅初绽,带着点说不清的冷意,又藏着点不肯认输的韧。

妆盒最底层,压着半张被虫蛀过的旧纸,是父亲去年给她的。

上面只有三个字,墨迹己淡得几乎看不见,却被方静姝用薄纸小心翼翼地裱了起来——坤宁宫。

她记得父亲把这纸交给她时,鬓角的白发在油灯下格外显眼。

“静姝,”他攥着她的手,那双手常年握笔,指腹上全是厚茧,“这宫里的路,比你想象的难走。

可再难走,也得记着,有些东西比恩宠金贵,比如……良心。”

那时她不懂,只当是父亲的老生常谈。

可此刻摸着这几个字,指尖传来纸页粗糙的触感,忽然就懂了。

这宫墙里的每个人,都像那盆兰草,看似柔弱,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拼命扎根,只为能多活一日。

素心搬完兰草,正想去拨弄炭盆,却听见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,像猫爪踩过雪地。

她刚要问“是谁”,就被方静姝用眼神止住了。

两人屏住呼吸,听着那脚步声在廊下停了停,又慢慢远去。

风里似乎夹着极轻的低语,辨不清说的什么,只隐约觉得,像是在议论着什么隐秘的事。

“小主……”素心的声音发颤。

“没事。”

方静姝抬手按住她的肩,指尖带着点凉意,“不过是巡夜的太监,或是哪个宫的宫女出来办事。

这宫里的夜,从来都不安静。”

话虽如此,她却走到门边,轻轻撩开一点帘子往外看。

夜色浓稠如墨,只有廊下的宫灯亮着点昏黄的光,将人影拉得老长。

远处的宫墙像道沉默的巨影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
她忽然想起入宫那日,母亲站在码头,红着眼圈塞给她一个锦囊,里面装着把江南的泥土。

“带着吧,”母亲说,“想家了就闻闻,就当娘在你身边。”

此刻那锦囊就压在枕头下,泥土的腥气混着宫墙里的霉味,成了她夜里唯一的慰藉。

“素心,”她放下帘子,转身时脸上己恢复了平静,“取些碎银来,明天给内务府的公公送过去。

咱们份例里的炭,总不能一首是碎的。”

素心愣了愣:“可咱们的月例本就少……钱要花在刀刃上。”

方静姝打断她,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纸,“我再写会儿字。

父亲说过,心不静时,写字能定神。”

素心虽不解,却还是取了碎银来,用红纸包好放在案边。

她看着小主提笔蘸墨,笔尖在纸上落下“忍”字,笔锋沉稳,一点不像个刚入宫的新人。

墨香混着淡淡的兰草气,在这寒夜里,竟生出点奇异的安宁来。

窗外的风还在吹,更鼓声敲过了三响。

方静姝望着纸上的字,忽然想起曹端妃昨日递来的帕子,那帕角的“忍”字,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的丝。

原来这宫里的人,都在学同一个字。

只是不知,这“忍”字底下,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苦,又憋着多少不肯认输的劲。

她把之前父亲给他的“忍”字木牌,包在了手帕里。

她又提笔,在手帕的“忍”字旁边,又写了三个字——活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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