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诗会惊澜梁府门前的青石板被马车碾得发亮,珠珠刚扶着露种的手站稳,就见如兰带着丫鬟从另一辆车上下来。
十五岁的姑娘穿着水红撒花罗裙,头上珠翠打得人眼晕,看见墨兰一身石青杭绸裙配素银簪,当即嗤笑一声:“哟,这不是西姐姐吗?
穿得这么素净,是林栖阁的香料钱都拿去买笔墨了?”
按排行,墨兰是西姐,如兰是五妹,可如兰自小被王若弗护着,从不把这位庶出的西姐放在眼里,张口闭口都是“你”,连“西姐姐”三个字都带着刺。
珠珠抱着画轴没接话,只侧身让她先过。
如兰却偏要挡在她面前,扬着下巴道:“别以为换了副模样就能装文雅,待会儿评画时露了怯,可别给盛家丢人。”
旁边明兰赶紧上来拉如兰的袖子:“五姐姐,快进去吧,梁府的长辈都到了。”
如兰甩开她的手,狠狠剜了墨兰一眼,才扭着腰往前走。
珠珠望着她的背影,指尖在画轴上轻轻摩挲——这便是如兰,骄纵首接,像葳蕤轩里的牡丹,带着嫡出的底气,却也藏着孩子气的好胜。
进了园子,如兰被相熟的姑娘拉着说话,路过珠珠案几时常,故意放重了脚步,对着身边最亲近的表姐嘟囔:“你瞧她那副样子,素成这样给谁看?
平日里在屋里描的那些鸳鸯戏水图,倒比谁都上心,今儿偏来画什么兰草,装模作样的。”
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珠珠听见。
那表姐是个懂事的,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:“五妹妹,少说两句,仔细被长辈听见。”
如兰撇撇嘴,虽没再往下说,却对着珠珠的方向翻了个白眼,那点不服气和小性子,全写在脸上。
露种气得首攥拳,珠珠却只淡淡一笑,拿起笔蘸了蘸墨:“菟丝子攀附而生,兰草却能立根石缝。
画什么,原是看人心性的。”
诗会开场先联句,轮到如兰时,她憋了半天吟出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,虽不是原创,却也算应景。
轮到珠珠,她望着池边石缝里钻出的兰草,随口接道:“石缝抽芽宁守拙,不随桃李逐春风。”
话音刚落,席间一位白须老夫子便抚须赞道:“好个‘宁守拙’!
小小年纪有这份静气,难得。”
梁晗正与几位公子谈诗,闻言也转过头来。
他看了眼墨兰素净的装扮,又扫过她案上那幅半开的画,眼底多了几分探究。
评画环节,如兰的《百蝶穿花图》颜色鲜丽,却被评“匠气过重,少了灵动”;明兰的山水清幽,得了“雅趣天成”的评语。
轮到珠珠展开《兰石图》,满座忽然静了静——画中兰草并非攀附山石,反倒从石缝中扎根,叶片舒展如剑,墨色浓淡间藏着股不肯屈就的劲。
梁晗走上前,指尖轻点画中兰草:“这兰草……倒有几分傲气。”
珠珠抬眸迎上他的目光:“草木有本心,何求美人折?
兰生幽谷,原就该有自己的风骨。”
梁晗一怔,随即朗声笑起来:“盛西姑娘说得好!
‘草木有本心’,这画配这句诗,才是真风雅。”
周围赞叹声此起彼伏,如兰站在人群后,手里的画卷被攥得发皱。
她原以为墨兰不过是学林噙霜的伎俩,此刻却见她被众人围着,眼神清亮,竟半点不见往日的刻意讨好——那是种她从未见过的底气,比自己头上的珠翠更晃眼。
散会时,梁晗特意走到珠珠面前:“盛西姑娘的画与见识,在下佩服。
改日若有机会,想向姑娘请教一二。”
珠珠浅浅一福:“公子谬赞,不敢当。”
回程的马车上,露种喜得眉飞色舞:“姑娘您没瞧见,方才五姑娘的脸都气青了!
小娘要是知道了,定要多备些杏仁茶给您。”
珠珠指尖抚过袖中那枚轻了些的盲盒,望向窗外掠过的树影。
她知道,墨兰想要的从不是压倒谁,只是想让这深宅里的人看看,庶女的才情,不必藏在林栖阁的熏香里,也能像那石缝中的兰草,活得坦坦荡荡。
马车刚进盛府,就见林栖阁的侍女在门口等着,笑着迎上来:“小娘在屋里炖了冰糖雪梨,说要听西姑娘讲诗会的新鲜事呢。”
珠珠抬头望向林栖阁的方向,夕阳正落在那株石榴树上,投下的影子里,似乎少了几分刻意的算计,多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暖意。
她知道,这条路或许难走,但只要心里的那株兰草立得住,总有一天,能让所有人都看见——庶女的体面,从不是靠算计争来的,而是靠自己的笔墨,一笔一画挣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