轰隆!惨白的电光将泼墨般的夜空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,瞬间又被更加浓稠的黑暗吞噬。
豆大的雨点紧跟着炸响的雷声,狂暴地倾泻而下,砸在迈巴赫流畅的车窗上,噼啪作响,
像是无数冰冷的指节在敲打着绝望的鼓点。“陈叔!再快点!”苏璃的声音压在喉咙里,
每一个字都裹着滚烫的喘息和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。她甚至能感受到牙齿在轻微磕碰。
车窗外,繁华的江城夜景在稠密的雨幕中扭曲变形,霓虹融化流淌成模糊怪诞的光斑。
只有副驾驶上那个印着“何记”粗糙红字的白色廉价塑料打包盒异常清晰,
正顽强地散发着微弱的热气。紧挨着它的,是一张刚从南音助理手里接过来的私人诊所药方,
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冰冷味道。三小时前,那个刻板而隐含倨傲的电话掐断了她难得的喘息。
“傅太太,南小姐胃绞痛犯了,疼得几乎说不出话,
点名只吃东区何记的老火艇仔粥……”电话那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,
仿佛在陈述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,又或是……在传达某个不允违抗的旨意。
胸腔里淤积了三年的憋闷与某种尖锐的刺痛骤然绞紧,她捏着手机的指节瞬间泛白,
几乎要将这冰冷的机器捏碎。但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夹杂着冷气和车内皮革味的空气,
舌尖抵着上颚,强迫自己的声音像一块板结的冰:“知道了,我现在过去。
”没有系统提示音。没有冰冷的任务列表。只有她自己心脏在肋骨间撞击出的沉重回响,
像是无言的控诉和……更深的无力。三年前一场诡异的车祸后,
命运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篡改了程序。从昏迷中醒来,
生活就只剩下一件事:扮演傅沉洲心中那个早逝的白月光——南音。
南音的衣着喜好、说话腔调、甚至是一颦一笑间微妙的弧度,都成了她必须复刻的模板。
三年,一千多个日夜,她被强行塑造成一个最完美的、活着的赝品。
温顺、柔婉、永远带着浅淡得宜的笑意,解他烦忧,懂他心思。
他需要一个替身来缓解对亡者的思念?好,她便扮演得惟妙惟肖。
他需要维持住南音依旧存在的错觉?她便活成那个影子,一丝不苟。为了什么?
也许最初只是惯性,或者是一种病态的、想要抓住些什么的执念。到后来,
只剩下茫然的麻木和对一种模糊“自由”的自嘲式追逐——仿佛熬过了足够长的刑期,
就能从这名为“替身”的牢笼中刑满释放。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、刀刮似的绞痛。
晚饭还没吃,冰冷的寒意裹着雨水似乎已经沁入了骨髓。
为了尽快赶到那个几乎在城东边界的破旧粥铺,
苏璃只匆匆套了件单薄的裙子就冲进了风雨里。此刻,湿透的布料紧紧吸附在腿上、腰间,
像缠裹的冰冷水草,寒意争先恐后地钻进毛孔。傅家的主宅终于在雨幕中显出轮廓,
庞大如蛰伏的巨兽。冰冷的黑铁栅门无声滑开,车灯刺破雨帘,
碾过被积水浸泡的发亮的路面,最终停在灯火辉煌的玄关外。陈叔撑着黑伞跑下来,
急急拉开后座车门。凛冽的风裹着硕大的雨点瞬间劈头盖脸砸进来,灌入苏璃的衣领。
她不由自主地剧烈瑟缩了一下,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激得她牙齿都在细微地打颤。
膝盖处已经湿透的裙子贴得更紧,冰冷刺骨。她死死护住怀里的打包盒,
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。无视那刺骨的冷意和胃部的翻搅,竭力稳住身体,一步踏出车门,
踩在光可鉴人的昂贵云石台阶上。脚底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尖。
玄关内的灯光像无数聚光灯骤然打亮。真皮沙发上,南音穿着质地柔软光滑的真丝家居服,
慵懒地蜷缩着。柔和的灯光下,她眉头轻蹙,脸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病弱带来的红晕,
整个人如同精心养护的娇嫩花朵,连不适都透着惹人怜惜的美感。与她相比,门口的苏璃,
简直是刚从泥泞里爬出来的残花败柳,满身狼狈。
而傅沉洲——那个在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、手腕狠戾的傅氏掌舵人,
此刻竟单膝半跪在价值不菲的繁复地毯上。他手里托着一杯温水,指节分明,
动作是苏璃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。另一只手的掌心,安静地躺着一颗小小的白色药片。
他微微侧着脸,目光专注得如同信徒仰望神祇,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紧绷,
却对沙发上的南音倾注了全部的柔软和专注。他低沉的声音如同大提琴鸣奏的柔缓旋律,
带着诱哄般的温和:“南南乖,就剩这一片了,吃了胃就不疼了,嗯?
”南音顺从地微微张开形状美好的唇瓣,眼睫低垂,那眼神里有依赖,有娇怯,
有无声的钩子。傅沉洲几乎是屏着呼吸,小心翼翼地将药片送入她口中,
然后立刻将水杯凑到她唇边,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易碎的瓷器。灯光下,
他专注的侧影与沙发上那张苍白娇弱却占尽他柔情的脸,构成一幅刺眼到令人窒息的画面。
那是他们之间才懂的默契,旁人无法踏入分毫的世界。苏璃僵立在门口,
像一个可笑的、被遗忘在角落的背景板。她手中那个承载着风雨奔波的热粥,
廉价塑料的粗糙质感,此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,带着一种无言的嘲讽。
冰冷的水珠不断从她湿透的裙角滴落,敲打在地光洁得如同镜面的黑色云石上,
嗒…嗒…嗒…缓慢晕开一小圈深暗的水渍,是她存在过的唯一、狼狈不堪的证据。
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。沙发那边,傅沉洲喂完了水,放下杯子,
仿佛才感知到门口多了一个碍眼的不速之客。他转过头。目光射来,像两道骤然淬火的钢索,
带着被打扰的明显不悦和一丝冰封的审视。那眼神扫过苏璃湿漉漉黏在腿上的裙摆,
扫过她同样被雨水浸湿、此刻有些凌乱的额发,最后落在她手里那个廉价的白色打包盒上。
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峰,像是看到了什么碍眼、不合时宜的垃圾。“太太?
”身后的陈叔低低提醒,带着一丝担忧。傅沉洲的视线终于移到苏璃的脸上,只停顿了一瞬,
又漠然下移,定格在打包盒上。里面装的什么,由谁送来,似乎都不重要。
他甚至连眉毛都懒得再动一下,只朝着沙发南音的方向,极轻微地、不容置疑地扬了扬下颌,
声音没有温度:“放下吧。你可以上去了。” 说完,立刻就要转回身,
注意力半分也不愿多分给门口那个浑身湿透、狼狈得如同弃犬的妻子。
没有一句关心她在暴雨里奔波了几个小时?没有一丝对她惨白脸色和摇摇欲坠身体的在意?
她在他的世界里,透明得只剩下“麻烦”两个字。巨大的羞辱如同滚烫的烙铁,
狠狠按在心口。与之伴随的,是胃部因冰冷和情绪激荡而骤然加剧的绞痛,
以及一阵猛烈的眩晕。南音适时地抬起眼,那双总是显得柔弱无辜的眼睛里,
快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隐秘的快意。她声音更软了,
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:“真是辛苦苏璃姐姐了,这么大的雨……沉洲哥,
你看她全身都湿透了……” 她目光流转,极其自然地落在苏璃手中那个塑料盒上,
语气依旧温和,却像针尖般精准地挑刺:“不过医生刚千叮咛万嘱咐,
说我这胃现在是半点***受不得,外面的东西,总归怕有些小作坊……不太干净。
家里陈妈熬的小米粥养胃,还是……”“扔出去。”傅沉洲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,
没有丝毫犹豫,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。他甚至吝于再看苏璃一眼,
只对着恭候在一旁的管家冷声下令,“让陈妈现在熬点热的端上来。
”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南音脸上,里面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,“南南稍等,很快就好。”“是,
先生。”管家立刻应声。那一瞬间,苏璃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,
又在下一秒冻结凝固。她像被扔进了冰窖,刺骨的寒气从每一个毛孔钻进来,
冻结了所有表情。那盒被她护了一路、温热的粥,此刻就像一个烙铁,烫得她双手都在颤抖。
她想冷笑,想质问,想把那盒该死的粥狠狠砸在眼前这对璧人身上!但她什么都没做。
身体里支撑的那点力气似乎瞬间被抽干了,只剩下虚脱的软。她用尽全身力气,
才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炭火一样,把那个刺眼的塑料盒粗鲁地塞到走过来的佣人手里,
动作大得差点把汤汁泼洒出来。下一秒,她猛地转身,
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向那通向二楼的、铺着厚厚天鹅绒地毯的旋转楼梯。
沉重的湿裙紧紧裹缠着双腿,每一步都沉重湿滑。
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——一道含着温存关切,另一道,
那道属于傅沉洲的,冰冷、漠然,像在驱赶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,不带一丝温度。
厚实的地毯吞噬了所有的脚步声。苏璃跌跌撞撞地冲上二楼,推开主卧沉重的橡木门。
一股冰冷的、毫无人气的奢华感扑面而来。巨大的空间,昂贵的黑胡桃木家具线条冷硬,
墙上悬挂的抽象派油画色彩浓烈扭曲,角落里价值不菲的白玉摆件透着清寒的光。
空气里只有顶级香薰散发的沉郁香气,没有一丝生活该有的暖意。没有开灯。
窗外惨白的电光依旧不时将房间照亮,如同冰冷的舞台追光扫过空旷死寂的布景。
苏璃脱力般地靠上冰冷的门板,后脑勺抵着坚硬的木头。
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薄裙瞬间刺入,激得她浑身一阵剧烈的、不受控制的颤栗。
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刚从深海里捞出的石头,五脏六腑都缩在寒意里。
只有脸颊因为刚才的激动和被热气熏蒸,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燥热,
与这冰冷的环境形成尖锐的冲突。刚才楼下那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眼前循环播放。
底那不容错辨的暖色与珍视……以及……最后投射在她身上那束冰冷漠然、毫无波澜的目光,
像冰冷的解剖刀,将她剖开晾在耻辱柱上。“麻烦……”这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,
在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旋转搅动。
原来她三年的扮演、三年的忍辱负重、三年的曲意逢迎,在他眼里,
最终只浓缩成这轻飘飘的、令人厌烦的两个字。胃里的翻搅和痉挛变本加厉,
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!苏璃再也忍不住,猛地捂住嘴,
冲向与主卧相连的奢华大理石盥洗间。冰冷的金属盥洗台边缘狠狠撞在手肘上,一阵钝痛。
她扑到巨大的圆形浴缸边,对着光洁的白色内壁剧烈干呕起来,胃里空空如也,
吐出的只有酸苦的胆汁,灼烧着喉咙。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样子。
一头精心梳理过的长发早已湿乱,黏在惨白失血的脸上,
精心描绘的妆容被雨水和泪水冲刷得像一张怪诞的面具,眼眶红肿,
下唇被牙齿咬破的地方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。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昂贵裙子,此刻湿透、起皱,
毫无美感地紧贴着身体曲线,布料吸饱了水,沉甸甸地往下坠,勾勒出狼狈的线条。
多么完美的讽刺。她披着精心模仿的“白月光”外壳,内里早已是一堆破败不堪的碎片。
真正的白月光就在楼下,享受着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宠溺。而她这个替身,
不过是个随时可以被主人呵斥着“扔掉”的赝品笑话罢了。苏璃拧开冷水龙头,
冰冷刺骨的水流哗哗冲下。她掬起一大捧,不管不顾地狠狠泼在脸上,一遍又一遍。
刺骨的寒意瞬间浇灭了脸上的燥热,也让她昏沉的头脑有片刻近乎残酷的清醒。镜中的女人,
眼神是彻底的空洞,映着惨白的灯光和冰冷的环境,像两个死去的黑洞。
但在这死寂的黑洞深处,一种沉沉的、冰冷的、带着毁灭气息的东西,如同被冰封的火种,
正悄然苏醒,无声地翻腾、聚拢。凭什么?这三个字像黑暗中滋生的藤蔓,
无声无息地缠绕勒紧她残余的理智。凭什么她苏璃就该是那个被随意涂抹、随意丢弃的替身?
凭什么她要承受三年的冷眼、忽视和现在的***裸的羞辱?
那场改变了她人生的车祸……真的只是意外吗?她模糊不清的记忆,这强制的人生轨迹转变,
是否藏着更深的阴谋?一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混合着胃部强烈的痉挛猛地袭来!
强烈的无力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。眼前巨大的浴缸壁闪着冰冷的光点迅速扩大、旋转。
苏璃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哼,意识如同被剪断了线的风筝,瞬间被卷入无边的黑暗深渊。
她抓着光滑冰凉的浴缸边缘,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,冰冷的白色地面贴上她滚烫的额头。
哗哗的水流声充斥空荡的盥洗室,成了这冰冷牢狱里唯一的声响。
冰冷的白色地面紧贴着额头,那点微弱的凉意像是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触感。
哗哗的水流声持续不断地冲刷着耳膜,单调得令人窒息。意识在浓稠的黑暗里浮沉,
每一次试图挣扎着上浮,都被沉重的疲惫和身体深处尖锐的疼痛狠狠拖拽回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几分钟,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。
一丝微弱的意识终于艰难地刺破了黑暗的茧。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,
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强烈的眩晕感。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,
是头顶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。璀璨的光芒此刻却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扎进脆弱的眼球,
激得她猛地闭上眼,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溢出眼角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。
消毒水刺鼻的气息顽固地钻入鼻腔,试图掩盖某种更浓郁的、带着甜腻尾调的昂贵香薰气味。
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感。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,
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火烧火燎的剧痛。她认出这是自己的主卧。
看来是有人发现了她在盥洗室的狼狈,把她弄到了床上。是谁?陈叔?管家?
还是某个恰好路过的佣人?无所谓了。在这个地方,她存在的意义,
似乎就是为了在需要时扮演一个影子,在不需要时安静地消失。胃部的绞痛并未消失,
只是被更强烈的头痛和眩晕暂时压制了下去。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,
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***。湿透的裙子已经被换下,身上盖着柔软的丝绒薄被,
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却像是烙印在了皮肤上,挥之不去。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,
由远及近,停在卧室门前。没有丝毫犹豫,门锁被轻轻转动。苏璃依旧没有动,
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。她只是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,
目光空洞地投向天花板上那片晃眼的光晕。维持体面?去他妈的体面。
她此刻只想把自己埋进这床被子里,彻底隔绝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。厚重的橡木门被推开,
傅沉洲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,
身上那件剪裁精良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并未脱下,只是随意地解开了两颗纽扣,
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黑色衬衫领口。他眉宇间带着惯有的淡漠,
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、被琐事烦扰后的疲惫。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、掌控一切的疲惫,
与她此刻濒临崩溃的虚弱截然不同。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床上。她惨白如纸的脸,
凌乱散落在枕上的湿发,紧闭的双眼下那抹不自然的青黑,
以及被子里那具微微蜷缩、透着无尽脆弱的身体。他的视线只停留了极短的一瞬,随即移开,
没有任何波澜,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还在原位。
他径直走向房间另一侧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间。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几秒钟后,他走了出来。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睡裙。月白色。真丝质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