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哥,他们今日要烧死我们了。”
夕阳正斜斜地刺穿狱柱,像一柄烧红的利剑,首指少年的胸膛。
明明是暖融融的光,落在他脸上,却衬得那肤色白得异常——仿佛不是被光线照亮,而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、近乎透明的冷,连唇线都褪成了淡淡的青,像是提前被死亡的阴影浸过。
沈澈的指尖无意识绞着囚服的破布,浅琥珀色的瞳孔里银点乱闪。
他天生能窥见未来的碎片,那些跳跃的光点就是征兆,却总像隔着毛玻璃,看得见轮廓,辨不清细节。
此刻他望着狱门外攒动的人影,银点突然凝成一片火光——三天前他就看见这场献祭,却看不清缘由,只知道火舌会舔舐自己的皮肉。
“是我引来的祸。”
他声音发颤,喉结滚了滚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“李氏儿子生辰那天,满府张灯结彩,我却看见他会死于枕边人手里。
那时候我太傻,只想着不能让他出事,就偷偷告诉了李将军。
谁知道他性子那般暴戾,不问青红皂白,首接就把他妻子杜氏拖去沉了塘。
可我没看见啊,那‘爱人’原是要被他先灭口的,我这一说,反倒让杜氏成了替死鬼……”他深吸一口气,胸口剧烈起伏着,声音里满是悔恨:“从那以后,满城都在传沈氏有个能窥天命的妖童。
后来我看见那艘商船会带来瘟疫,一时心急就烧了它,瘟疫是没了,可船上还有治痨病的药啊。
如今满城的咳声此起彼伏,比瘟疫更让人煎熬,他们便说我是灾星,能预见祸事,却只会带来更大的灾厄。”
呼吸陡然急促起来,他猛地抬头,浅琥珀色的瞳孔里银点乱闪:“昨日我看见祭坛,看见镇魂鼎,还看见……”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咬住,那些未来的碎片里,除了一团模糊的黑影,似乎还有枚发黑的符角,正随着那影子一同晃动。
一只手忽然覆上他的手背,带着旧伤的粗糙触感。
沈洄的目光落在狱墙的裂缝上,那里嵌着半片枯叶——是今早狱卒施暴时带进来的,他能看见这片叶子春天时抽芽的模样,看见它被风吹落时打着旋儿飘过街角的包子铺,却看不见它下一瞬会被谁的鞋碾成碎末。
他天生只能看见过去的细枝末节,未来对他而言,永远是片混沌的迷雾。
“魂体过鼎,如渡忘川。”
沈洄的声音很沉,指尖轻轻按在沈澈眉心,那里的银点突然凝住,“寻常魂魄会失记忆,更麻烦的是,鼎内暗流汹涌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暗了暗,“十年前那个被献祭的孩子,魂体旁曾蹲过个穿灰袍的人影。”
沈洄的目光掠过狱墙的裂缝,“那人看着像个少年,总爱缩在角落,袖口偶尔露出点漆黑的毛边,像只蓄势的黑猫。
他手里捏着半枚旧符,符光里缠着极细的黑丝,触到魂体便会悄然啃噬——那力道,绝非寻常灵体能抗。”
火盆摆成八卦形时,沈洄被拽向柴堆。
路过东南角火盆,他碾灭火星,那里埋着的桃木剑碎屑,曾是那对父子魂体相系的证明,碎屑上还沾着那半枚符上的戾气,终究没能抵过那灰袍人无意间散逸的威压——那威压里藏着股撕碎魂魄牵绊的锐劲。
他忽然抬手,将自己那只带着旧伤的手腕,与沈澈的手腕紧紧绑在一起,用的是囚服上扯下的布条——布条上沾着他的血,是今早为护沈澈流的。
沈澈望着这布条,浅琥珀色瞳孔里的银点突然变得清晰,未来碎片里的黑影,确实总保持着半蹲的姿势,移动时轻得像黑猫踩过雪地,爪尖偶尔划过空气,会留下转瞬即逝的黑痕,那痕迹所过之处,连光线都被绞得扭曲。
“这样,就算被冲散,”沈洄笑了笑,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,“凭着这布条的牵引,哥也能找到你。”
他看得见布条上的血迹会渗入纤维,与那符上的气息形成对峙,这或许是他们唯一能应对那灰袍人的东西。
铜铃响起,锁链缠颈。
沈洄偏头看他,眼神温柔却坚定:“记不住事也别怕,就算暂时走散了,哥会在每个岔路口等你,一遍遍告诉你,你叫沈澈,是我弟弟。”
火焰升起时,沈澈感觉身体越来越轻,那些混乱的记忆像被风吹散的沙。
他模糊地看见兄长的魂体向自己伸来,手腕上的布条红得发亮,那团黑影正慢慢靠近,影中那半枚旧符的轮廓愈发清晰,符光里的黑丝己如细爪般张开。
“抓紧——!”
沈洄的声音穿透鼎鸣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镇魂鼎的青光将他们吞噬的瞬间,沈澈只觉得手腕上的布条猛地一拽,随即一股带着符气的力量从侧面袭来,精准地楔入他与沈洄之间,那力道竟比十年前冲散那对父子魂体的力量更猛,要将他们往不同的方向扯开。
在陷入无边黑暗前,他最后的感觉是,那根布条似乎还没断,但握着他的手,正被那股带着符气的力量狠狠推开。
隐约中,那个重复着名字的声音,也变得遥远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