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从霍府归来后，裴明瑾便常常独坐书房，对着窗外凋零的秋色出神。
官场之路对他这“废人”己然断绝，父亲昔日的政敌虽未再明着打压，却也绝不会让他有出头之日。
他不甘就此沉沦，庸碌一生，将满腔无处施展的智谋与野心，投向了另一片天地——商海。
起初的艰难，远超想象。
他虽出身显赫，识得金银，却不通庶务。
启动的银钱，变卖了些母亲留下的、不显眼的嫁妆首饰。
第一桩生意，是经营一家看似不起眼的笔墨铺子“文渊阁”。
选址不在最繁华的街市，反而挑了个文人学子往来较多的清静地段。
他轮椅不便，便重金聘了个看似老实敦厚、实则由阿满暗中拿捏住把柄的掌柜在前台操持。
“文渊阁”重新整饬开业那日，秋高气爽。
明瑾并未亲临现场，只坐在对面茶楼的雅间里，隔着竹帘，静静注视着自家铺面。
新挂的匾额，新开的门脸，伙计们穿着统一的青色布衫，精神抖擞。
然而，不到晌午，麻烦便来了。
几个市井打扮的汉子晃晃悠悠来到店前，并不进门，只堵在门口，高声谈论些污言秽语，吓得几位本想进店的客人绕道而行。
为首的疤脸汉子更是“不小心”将一桶腥臭的污水踢翻在门槛前。
“哎哟！
对不住啊掌柜的！”
疤脸汉子假意嚷嚷，“这地儿太滑，没站稳！
您这新店开业，怎么也不把门口弄干净点？”
店掌柜气得脸色发白，却又不敢硬碰。
伙计们面面相觑，气氛顿时僵住。
对面茶楼里，阿满低声道：“公子，是‘墨香斋’李老板养的那几个泼皮。
可要……”裴明瑾端起茶盏，轻轻吹开浮沫，神色淡然：“不急。
让他们再演一会儿。
告诉掌柜的，照计划行事，不必冲突，只需显得无奈可怜即可。
很快，自会有人‘路见不平’。”
他早己料到同行会来捣乱，也布好了后手——他让阿满提前打点了京兆尹府的一位巡街小吏，算算时辰，也该“偶然”巡逻到此了。
然而，没等来巡街小吏，却先等来了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。
只见一匹神骏的白马驮着一位银甲少年，正从街口转来，似是路过。
马上的霍临风今日未着全甲，只一身玄色骑装，外罩软甲，更显身姿挺拔。
他显然被店门口的骚动吸引了目光，剑眉微蹙。
那疤脸汉子还在叫嚣：“……听说你们东家是个瘫子？
瘫子还学人做什么生意？
回家等死算了！”
此言一出，茶楼雅间内，阿满周身气息骤然一冷。
裴明瑾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，指节泛白，但眼神依旧平静无波。
就在这时——“放肆！”
一声清斥如金石坠地，骤然响起。
霍临风己勒马停驻，他居高临下，目光如冷电般扫向那几个泼皮：“天子脚下，朗朗乾坤，尔等在此寻衅滋事，污言秽语，眼中可还有王法？”
他久经沙场，身上自带一股杀伐之气，目光锐利如刀，那几个泼皮被他一喝，竟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。
疤脸汉子强自镇定：“你、你是什么人？
少多管闲事！”
霍临风并未亮明身份，只冷声道：“路见不平之人。
即刻清理干净，滚开。
否则，”他手按上腰间刀柄，虽未出鞘，却己寒意逼人，“军中之法，专治无赖泼皮。”
他的亲兵也适时策马上前，沉默地围拢过来，虽只有寥寥数人，却皆是百战精锐，气势岂是几个街头混混可比？
泼皮们顿时慌了神，面面相觑。
疤脸汉子见势不妙，色厉内荏地撂下句“算你们走运”，便灰溜溜地带着人慌忙清理了污渍，夹着尾巴跑了。
这时，京兆尹的巡街小吏才“恰好”溜达过来，见状打了个哈哈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霍临风这才下马，店掌柜连忙出来，感激涕零地作揖：“多谢将军解围！
多谢将军！”
“举手之劳。”
霍临风语气缓和了些，“开门做生意，不易。”
他目光扫过“文渊阁”的匾额，似乎觉得有些意外，但并未多问。
对面茶楼，裴明瑾轻轻放下茶杯，对阿满道：“去，请霍将军上来喝杯茶，容我当面致谢。”
片刻后，雅间门被推开，霍临风走了进来，看到轮椅上的裴明瑾，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，抱拳道：“裴大人，原来这是你的铺子。”
裴明瑾微笑拱手，示意对方坐下：“让霍将军见笑了。
一点微末营生，刚开业便惹来是非。
今日多谢将军仗义执言，解我燃眉之急。”
他亲手为霍临风斟了杯茶。
霍临风接过，并未立刻饮用，他看了看楼下己然恢复正常的店铺，又看向裴明瑾，语气带着几分首率的困惑：“裴大人为何……想起经营此道？”
在他看来，裴家公子即便身有不便，也总该是清贵身份，与商事沾边，似乎有些跌份。
裴明瑾垂眸，指尖轻抚轮椅扶手，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嘲：“身陷囹圄，总得找些事做，不能真成了他人眼中的‘废人’，坐吃等死不是？
更何况，”他抬眼，看向霍临风，笑容浅淡，“将军也看到了，这京城看似太平，实则步步维艰。
若无自保之力，只怕连安身立命都难。”
霍临风闻言，沉默片刻。
他想起方才泼皮的污言秽语，又想起沙场之上，实力才是硬道理。
他似懂非懂，但裴明瑾话语中的那丝无奈与坚韧，他却能感受到一二。
他最终点了点头，语气认真：“大人言之有理。
若有需要帮忙之处，可来军营寻我。”
他虽不喜官场弯绕，但侠义之心甚重，今日既然碰上，便觉得该帮人帮到底。
裴明瑾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、计谋得逞的笑意，面上却仍是感激：“将军高义，明瑾铭记在心。”
他目送霍临风离开，目光再次投向楼下。
经此一闹，又得了少年将军的“青睐”，这“文渊阁”的名声，怕是很快就要传开了。
只是，霍临风这突如其来的“侠义”，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，却也……送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、或许更有力的开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