腐烂的甜腻,像盛夏垃圾桶里闷坏的瓜果,混着铁锈似的腥气,从门缝底下顽强地渗出来。那是“妈妈房间”的味道。自从七天前那场持续到深夜的惨叫和重物撞击声彻底沉寂后,这扇薄薄的木门就再也没打开过。我爸用一把沉重的挂锁把它锁死,钥匙塞进他油腻的裤兜深处。
客厅灯泡昏暗,光线吝啬,只勉强照亮油腻的饭桌一角。我爸庞大的身躯陷在吱呀作响的藤椅里,像一座沉默的山丘,阴影几乎将我吞噬。劣质白酒刺鼻的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,混杂着汗臭。他一只脚搁在桌沿,沾满泥垢的拖鞋底几乎要蹭到我的碗边。
我捏着筷子的手在抖,指尖冰凉。碗里的稀饭已经凉透,几根蔫黄的咸菜可怜地趴在上面。我不敢看他,只敢盯着碗沿一个豁口,那里残留着洗不掉的污渍。心跳在肋骨后面撞得生疼,每一次吸气,那门缝里钻出的腐烂气味就浓一分,堵住我的喉咙。
“妈的,饭是喂猪的?”他粗嘎的声音突然炸响,带着酒气的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。
我猛地一缩肩膀,筷子差点掉在桌上。“没…没…”
“没个屁!”他那只搁在桌上的脚毫无预兆地踹了过来,坚硬的塑料鞋底狠狠撞在我的小腿骨上。剧痛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,我闷哼一声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,连人带小木凳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后脑勺磕了一下,眼前瞬间发黑,耳朵里嗡嗡作响。
稀饭泼了一身,黏糊糊、冰凉地贴在皮肤上。碗滚出去老远,撞在墙角,没碎,但咸菜撒了一地。
我蜷缩在地上,抱着剧痛的小腿,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,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。我爸的阴影笼罩下来,他站起来,像一堵移动的墙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浑浊的眼珠里映着我狼狈的样子,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令人作呕的、野兽打量猎物的漠然和…一丝别的什么。那目光在我刚刚开始发育、被稀饭打湿后贴在身上的单薄旧T恤上停顿了一下,黏腻得如同门缝里渗出的气味。
“废物点心,”他啐了一口,浓痰落在我旁边的地上,“连个碗都端不住,跟你那死鬼妈一个德性,赔钱货!”他骂骂咧咧,似乎踹我一脚反而消解了他莫名的烦躁。他不再看我,转身走向那扇锁着的门。
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,恐惧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疼痛。他要干什么?开门?那里面…
他停在门前,没掏钥匙。只是站在那里,像一尊沉默的石像,侧耳倾听着。客厅里死寂一片,只有我压抑的抽气和墙上老挂钟单调的“滴答”声。过了足足有半分钟,他似乎确认了什么,布满横肉的脸上,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,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、扭曲的弧度。那不是笑,更像是某种极度满足的痉挛。
他没回头,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浑浊的音节,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,走向他睡觉的里屋。门在他身后“哐当”一声关上,隔绝了他,也隔绝了那扇锁着的门。
客厅里只剩下我,还有那无处不在的、越来越浓的腐烂甜腥。
...
黑暗像黏稠的墨汁,沉甸甸地泼满了整个屋子。我蜷缩在客厅角落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沙发上,身上盖着一条又薄又硬的毯子,根本挡不住寒气。眼睛酸涩发胀,却不敢闭上。每一次沉重的呼吸,都灌满了那甜腻的腐臭味,它像活物一样,钻进鼻腔,缠绕着大脑。
隔壁房间传来我爸如雷的鼾声,断断续续,偶尔夹杂着几句模糊不清的呓语。那鼾声本该是熟睡的证明,此刻却像战鼓,一下下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,提醒着某种危险的临近。
突然,鼾声停了。
死寂。绝对的死寂。连挂钟的“滴答”声都消失了。
我的心脏猛地缩紧,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,血液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住。来了!那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神经。我屏住呼吸,身体僵硬得如同化石,耳朵却拼命地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。
“咔哒…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摩擦声,从“妈妈房间”的方向传来。
是锁舌!锁舌被顶开了!
紧接着,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拖曳声。“滋啦…滋啦…” 像是什么沉重又湿黏的东西,贴着粗糙的水泥地面,一点一点、极其缓慢地…被拖了出来。
声音停在了那扇薄木门外。
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门缝。那里,原本只有一片漆黑。但此刻,一点微弱的、难以形容的暗沉光泽,正从门板与地面的缝隙里透出来。不是光,更像是…某种***生物体在黑暗中幽幽的反光。
然后,那缝隙里,出现了一抹颜色。不是木头原本的暗黄,而是一种…令人作呕的、带着死气的肉粉色。它堵在那里,微微蠕动着,像一团巨大的、活着的阴影,正试图挤进门缝。
“呃…嗬…”
一声非人的、仿佛从黏稠液体里冒出来的叹息,幽幽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,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。
恐惧像冰水浇头,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。我猛地用毯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牙齿深深陷进下唇,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,才勉强压住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尖叫。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,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***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