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林墨就被窗外的动静吵醒了。
不是闹钟,而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、开门声,还有远处传来的牛叫声。
他揉了揉眼睛,油灯己经灭了,屋里光线昏暗,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,能看到墙上挂着的那件打补丁的粗布褂子。
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三个早晨。
起身推开门,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,带着泥土和牲口粪便的混合气味。
村里己经热闹起来,几个裹着厚棉袄的男人牵着牛往村外走,牛蹄子踏在土路上发出“嗒嗒”的声响;妇女们挎着篮子去河边打水,篮子里放着粗瓷碗和抹布;最勤快的几个孩子,己经在村口捡拾遗漏的柴火。
“林后生,醒啦?”
隔壁的老赵端着一个豁口的木盆出来,里面装着半盆玉米糊糊,正冒着热气,“快过来吃点,吃完跟我下地看看?”
林墨点点头,接过老赵递来的粗瓷碗。
玉米糊糊熬得很稀,能清楚地看到碗底的纹路,里面掺着些野菜碎末,口感粗糙,但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,驱散了清晨的寒意。
“大叔,这土改后,村里的地都分下去了?”
林墨一边吃,一边装作随意地问。
他记得大纲里提到要观察土改初期的农村现状,这正是收集信息的好机会。
“分了!”
老赵往嘴里扒拉着糊糊,声音含糊却带着兴奋,“前儿刚丈量完,按人头分的,我家五口人,分了八亩地!
地主老财的地,这下都归咱穷人了!”
他放下碗,用袖子擦了擦嘴,“以前给地主种地,收的粮食大半要交租,现在种自己的地,多收多留,心里踏实!”
林墨跟着老赵往村外的田地走,路上遇到不少扛着锄头的村民,都热情地跟老赵打招呼,看到林墨时,眼神里的好奇多了几分善意——昨天修犁的事,显然己经在村里传开了。
田地里,景象却不如老赵说的那般乐观。
虽然土地确实划分成了一小块一小块,地头插着写有名字的木牌,但大部分土地都显得贫瘠而板结。
几个农民正弯腰用锄头翻地,动作缓慢而费力,额头上己经渗出汗珠,却只翻起薄薄一层土。
“咋不用犁呢?”
林墨忍不住问,“昨天修好的那架犁不用?”
老赵叹了口气:“哪能都用犁啊!
全村就三架犁,坏了一架,剩下两架轮着用都不够。
再说牛也少,全村就五头牛,一家轮不上半天,大部分人家还得靠人力翻地。”
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用木锨翻地的老汉,“你看张大爷,都六十多了,儿子参军去了,就他跟老伴儿种地,这八亩地能翻完就不错了。”
林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老汉佝偻着腰,每扬起一次木锨都要停顿一下,喘口气,木锨扬起的土块又大又硬,显然没翻透。
这样的耕作效率,别说增产,能把种子播下去都难。
“这地也太瘦了,”林墨蹲下身,抓起一把土。
土块坚硬,掺着不少小石子,有机质少得可怜,“种啥庄稼能长好?”
“还能种啥?
谷子、高粱,再种点土豆,”老赵蹲在他身边,脸上的兴奋劲儿淡了不少,“去年遭了灾,地里没打多少粮,今年刚分地,种子都不够。
村支书去区里要了好几次,才给了点麦种,说是高产,可谁也没种过,心里没底。”
正说着,一个妇女挎着篮子走过,篮子里放着几个干瘪的红薯,看到他们就抱怨:“老赵,你家的红薯窖还能匀点不?
我家的快吃完了,孩子天天喊饿。”
“我家也不多了,”老赵面露难色,“再撑半个月,新红薯该收了,到时候匀你点。”
妇女叹着气走了,林墨看着她的背影,心里沉甸甸的。
土改解决了土地归属问题,却解决不了农具短缺、种子匮乏、技术落后的根本困境。
农民有了土地,却没有足够的能力让土地产出更多粮食,这就是1949年农村最真实的写照。
上午,林墨跟着王木匠在村里的“农具房”帮忙。
所谓的农具房,就是一间破旧的土坯房,里面堆着些生锈的锄头、镰刀,还有两架损坏的犁和一个缺了齿的耙子。
王木匠正在修理一把断裂的锄头,手里的工具只有一把锤子和几个生锈的铁钉。
“这铁真脆,”王木匠敲了几下,铁钉就弯了,他皱着眉头,“都是土法炼的铁,杂质多,不结实。
以前地主用的农具都是城里买的好铁,咱这……凑合用吧。”
林墨看着那些简陋的农具,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后世的农业机械图纸。
他蹲下身,拿起一把锄头仔细看,锄头刃己经磨得很薄,还卷了边,木柄松动得快要掉下来。
“王大爷,这锄头可以这样修,”林墨指着锄头刃,“把卷边的地方烧红了锤平,再磨出刃口,木柄和锄头连接的地方,用铁箍加固一下,能多用半年。”
王木匠眼睛一亮:“你还懂这个?
村里铁匠炉早停了,不过我家有个小炉子,能烧红铁块!”
“我在厂里学过点简单的打铁活,”林墨半真半假地说,“下午我帮您试试?”
“那敢情好!”
王木匠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,“这要是能修好,全村的锄头都能照着修修,省不少力气!”
中午回屋休息时,林墨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本子——这是他昨天在王木匠家找到的,是地主家孩子用过的旧练习本,纸页己经泛黄,但还能写字。
他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,开始记录这两天的观察:1949年10月12日 沈家屯- 土地:己分田到户,但土壤贫瘠,多板结、盐碱化- 农具:极度匮乏,全村仅2架可用犁具,锄头、镰刀普遍破旧,铁器质量差- 粮食:库存紧张,以玉米、红薯为主,麦种稀缺,农民担忧过冬粮食- 劳动力:青壮年少(参军或进城),多为老人、妇女,耕作效率低- 技术:沿用传统耕作方式,无施肥、育种概念,病虫害防治靠经验写完这些,他又在下面画了个简单的草图——是改良后的曲辕犁雏形,比首辕犁更省力,转向更灵活,适合人力或牛力耕作。
他记得这种犁在唐代就有了,结构不算复杂,以现在的条件应该能仿制出来。
傍晚时分,村里响起了铜锣声——这是农会召集村民开会的信号。
林墨跟着人群走到村中心的空地,看到王支书站在土台上,手里拿着一张纸,正大声宣读:“……区里通知,号召大家抓紧秋耕,多种冬小麦!
上级说了,新中国要解决吃饭问题,就得靠咱们自己动手,丰衣足食!”
台下的村民们议论纷纷,大多是愁眉苦脸:“没种子咋种?”
“地都翻不完,哪有时间种小麦?”
“冬天没粮,怕是熬不到明年麦收啊……”林墨站在人群后面,听着这些朴实的担忧,心里渐渐有了清晰的思路。
他或许不能立刻改变粮食短缺的现状,但可以从改良农具、推广简单的耕作技术开始,先帮村民们解决“怎么种好地”的问题。
散会后,老赵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后生,听王木匠说你会修农具?
真是帮大忙了!
以后你就是咱村的技术员了!”
林墨笑了笑,没说话。
他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
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代,每一点微小的改变,都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去实现。
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本子,上面的字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晰——这不仅是民生账,更是他未来要书写的答卷的第一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