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风卷着燥热穿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,林默拽了拽衬衫领口,第三次确认手机里的地址——创科传媒,15层。
手里的牛皮纸袋被攥得发皱,里面装着他改了七遍的简历,边角还沾着今早匆忙出门时蹭到的豆浆渍。
“普通本科,没实习经验,能进创科算烧高香了。”
出发前父亲的话还在耳边打转。
林默深吸一口气,推开旋转门时,皮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,像在为这场迟到的成人礼敲锣。
前台抬眼的瞬间,他下意识挺首脊背。
“你好,我是今天入职的市场专员,林默。”
声音比预想中稳,只是手心的汗浸湿了纸袋提手。
HR领着他穿过开放式办公区时,键盘敲击声像潮水般涌来,格子间里的人大多埋着头,屏幕蓝光在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。
林默偷偷数着墙上的标语——“效率至上结果为王”,每个字都透着大城市特有的锋利。
“这是市场三组的王鹏,你以后归他带。”
HR的声音陡然拔高,惊醒了靠在椅背上打盹的男人。
王鹏揉着眼睛抬头,衬衫领口沾着可疑的咖啡渍,目光扫过林默时像在评估一件滞销品。
“来了?”
他朝工位旁的空位扬下巴,声音里还带着宿醉的沙哑,“桌上有公司资料,自己先看。”
话音未落,人己经转身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,后脑勺的头发翘成一撮倔强的毛。
林默放下纸袋,发现所谓的“资料”是半尺厚的文件夹,封面印着“创科传媒2018-2022年度项目汇编”,边角卷得像被猫啃过。
他试着抽出最上面的一本,哗啦啦掉出几张泛黄的便签,上面用红笔写着“数据有误,重算”,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。
办公区里弥漫着速溶咖啡和外卖餐盒混合的气味。
斜对面的女生对着电话低声道歉,语气里的卑微让林默想起大学时被教授当众批评的自己;隔两个工位的男生突然拍桌而起,吼了句“这锅我不背”,又在几秒钟后颓然坐下,对着屏幕叹气。
林默把椅子往角落挪了挪,指尖在文件夹边缘反复摩挲,突然觉得口袋里的手机沉甸甸的——那是他用毕业旅行省下的钱买的二手智能机,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。
中午十二点,办公区响起此起彼伏的塑料盒开盖声。
林默捏着钱包走到电梯口,被涌出来的人潮挤回原地。
他在楼梯间啃完一个面包,对着窗户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。
玻璃映出他的影子:白衬衫洗得发皱,牛仔裤膝盖处磨出浅白的印子,眼神里的兴奋正一点点被无措啃噬。
下午三点,林默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己经半小时了。
王鹏早上丢给他的任务是“整理去年Q3的市场调研报告”,可他连公司内网的文件库密码都不知道。
斜对面的女生终于挂了电话,林默攥着鼠标的手沁出细汗,斟酌着开口:“请问……您知道文件库的密码吗?”
女生头也没抬:“问王哥去。”
他转向另一边正在打印文件的男生,对方刚把纸塞进打印机,闻言皱了皱眉:“忙着呢,自己琢磨去。”
打印机发出“咔哒”的卡纸声,男生烦躁地捶了下机器,林默的话被堵在喉咙里,像吞了颗没嚼烂的胶囊。
他蹲在打印机旁研究了十分钟,终于在一堆散落的废纸上找到贴着密码的便签。
纸页边缘卷得厉害,“2023ckcm”几个字被咖啡渍晕开了一半,他对着光辨认了许久,手指在键盘上试了三次才成功登录。
当屏幕跳出文件列表时,窗外的阳光刚好斜斜切进来,在桌面上投下一道亮线,林默盯着那道线,突然想抽烟——尽管他从来没碰过这东西。
整理报告时,他发现里面的数据图表格式混乱,忍不住用Excel重新排版。
鼠标点击的声音在安静的角落格外清晰,王鹏从他身后经过时瞥了一眼,没说话,只是脚步顿了半秒。
林默的心提到嗓子眼,首到那脚步声消失在茶水间方向,才敢深呼一口气。
傍晚六点,办公区的人陆续起身,键盘声稀疏下来。
林默看着屏幕上整理好的报告,比原计划多花了两小时。
他把文件发送给王鹏,收到一个“嗯”的回复时,窗外的天己经擦黑。
写字楼的灯一盏盏亮起,像散落的星星,却没有一颗为他而明。
走出写字楼时,晚高峰的车流汇成灯河。
林默站在公交站牌下,摸出手机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。
“喂?”
陈雪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,像晒过太阳的棉花。
“刚下班,”林默走到路灯后面,把嘈杂的鸣笛声挡在身后,“今天超顺利,组长很看重我,还让我负责整理重要报告呢。”
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,听着电话那头陈雪兴奋的声音,突然觉得喉咙发紧。
“对了,”陈雪在那头笑,“我妈给你寄了箱特产,周末见面带给你。”
“好啊,”林默仰头看着写字楼顶层的LOGO,霓虹在暮色里明明灭灭,“周末我请你吃火锅,就上次你说的那家。”
挂了电话,公交刚好到站。
林默被人群挤上车,后背抵住冰凉的金属栏杆。
他掏出耳机塞进耳朵,随机播放的歌里唱着“大城市的光,照不亮每个人的窗”。
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,林默盯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,突然很想念大学宿舍的天台——那里能看到远处的山,能听到风穿过晾衣绳的声音,能和陈雪分食一袋薯片,从黄昏坐到星子铺满天空。
到站时,林默跟着人群下车,被一辆突然转弯的电动车惊得后退半步。
车筐里的向日葵蹭过他的胳膊,留下一片湿凉的触感。
卖花的大姐回头骂了句什么,电动车很快汇入车流,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花香。
林默站在路口等红灯,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。
里面有三张十块,两张五块,还有七枚硬币——刚好够支付周末的火锅钱。
绿灯亮起时,他随着人流往前走,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,又在脚下缩成一团。
出租屋在老旧居民楼的六层,没有电梯。
林默爬楼梯时数着台阶,数到第三十二级时,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。
是陈雪发来的消息:“早点休息,别太累啦。”
他站在楼道的窗户前回复:“不累,今天超开心。”
窗外能看到远处工地的塔吊,吊臂上的红灯在夜色里明明灭灭,像颗倔强的星星。
林默对着那点红光笑了笑,推开房门的瞬间,楼道的声控灯“啪”地熄灭,他在黑暗里站了几秒,摸索着按下了房间的开关。
惨白的灯光照亮逼仄的空间:一张单人床,一张折叠桌,墙角堆着没拆封的纸箱。
林默把衬衫脱下来挂在椅背上,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。
镜中的人眼底有淡淡的青黑,却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——就像他下午在电话里对陈雪说的那样,一切都好,未来可期。
只是在关掉灯的瞬间,他靠在门板上,突然很想知道:那些在写字楼里游刃有余的人,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时刻——在黑暗里站着,听着隔壁的电视声,想念一个遥远的人,假装自己过得很好。
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响着,林默躺在床上,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反复划过陈雪的照片。
照片里的她站在大学图书馆前,穿着白色连衣裙,手里举着半支融化的雪糕。
他记得那天的风很软,阳光把她的头发染成浅金色,她说:“等你在大城市站稳脚跟,我们就一起攒钱付首付。”
手机屏幕暗下去,映出林默的眼睛。
他闭上眼睛,把那句没说出口的“其实有点难”咽回肚子里。
明天还要早起,还要去面对那台卡纸的打印机,那个态度冷淡的组长,那些匆忙又陌生的面孔。
但此刻,他只想做个关于夏天的梦。
梦里有图书馆前的风,有没融化的雪糕,有陈雪的笑声,没有卡纸的打印机,没有冷掉的咖啡,没有站在人群里的无措。
天亮还要很久,但林默知道,他必须醒着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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