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2路末班车

第一章：永不迟到的乘客2023年11月15日，22:47分。

林穗把冻僵的手指蜷进售票员的制服袖口，呼出的白气在车窗上凝成一片模糊的雾。

深秋的夜风从车门缝隙钻进来，带着江边特有的潮湿气息，

把车厢里劣质皮革座椅的味道搅得更令人窒息。她第三次看向腕表，

秒针正不紧不慢地爬向下一分钟——距离末班车发车还有十三分钟。"穗丫头，

把票机检查一遍。"司机老周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，带着浓重的烟嗓，"天冷，

这破机器又该卡纸了。"林穗应了一声，手指在售票机的按键上机械地敲击着。

这是她调到42路夜班的第七天，依然无法适应这种被黑夜吞噬的孤独感。

车窗外的站台灯光昏黄得像随时会熄灭的蜡烛，三两个晚归的乘客缩着脖子，

在冷风中不停跺脚。"23:00整点发车。"老周拧开保温杯，

枸杞的甜腻味道立刻在车厢里弥漫开来，"今天周三，乘客不会多。"林穗点点头，

把验票机的色带换了新的。这台老机器是公司里最后一台还在用纸质票的，

据说再过两个月就要淘汰了。她摩挲着机器侧面斑驳的划痕，

忽然注意到最深处刻着几个小字："1993.7.修"。"师傅，

这机器...""比你岁数都大。"老周头也不回地发动车子，"当年还是陈工亲手改装的。

""陈工？"老周的手在方向盘上顿了一下，正要开口，前门突然传来"滴滴"的警报声。

林穗抬头，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正把一张泛黄的纸片往刷卡机上蹭。"老师傅，

现在都用电子卡了。"林穗探身提醒，

却在看清那张纸片的瞬间哽住了呼吸——那是一张早已绝迹的纸质车票，边缘已经起毛，

票面上"1993年第四季度通票"的字样却依然清晰可辨。

更让她心惊的是票角那块暗褐色的污渍，形状像极了纺织厂食堂特有的油花印记。

老人似乎没听见她的话。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票面的一道褶皱，

然后把它收回左胸口袋。林穗注意到他的白衬衫虽然陈旧却异常整洁，袖口磨得发亮，

第二颗纽扣处有一道细密的针脚，像是被反复缝补过多次。

"请、请往里面走..."林穗结结巴巴地说，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。老人缓缓抬头，

目光却穿过她落在某个遥远的点上。他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雾气的玻璃，

倒映着车厢顶灯的光，却看不见任何神采。

最奇怪的是他的右手——始终保持着微微抬起的姿势，五指虚握，

仿佛正牵着某个看不见的人。"纺织厂站到了，请乘客从后门下车。"机械报站声响起时，

林穗才惊觉车辆已经行驶了四站。她慌忙起身准备售票，却发现车厢里除了老人，

只剩下后排一个穿红棉袄的妇女正哄着打瞌睡的孩子。"老周，

这位老师傅..."趁着停车的间隙，林穗凑到驾驶座旁小声问道。"七年了，天天这个点。

"老周的声音压得更低，"总在纺织厂旧址下车，可那儿都拆了十年了。

"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，"这儿不太清楚了，只记得要接人。"林穗回头，

看见老人正对着车窗整理衣领。他的动作很慢，却很认真，像是要去赴一场重要的约会。

车窗倒影里，他的嘴唇轻轻蠕动着，像是在和谁说话。车辆重新启动时，

林穗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一眼站台。老人站在荒草丛生的水泥月台上，

身后是半截歪斜的铁杆——那是"国营第四纺织厂"站牌最后的残骸。

夜风吹起他雪白的鬓角，衬衫后腰处皱出几道涟漪般的折痕，

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重量压弯了脊背。"他叫什么名字？"车辆转弯时，林穗突然问道。

"陈国栋。"老周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出一段奇怪的节奏，"当年纺织厂最年轻的工程师，

现在..."话没说完，对向车道突然射来刺眼的远光灯，老周猛打方向盘，

后半句话就淹没在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中。林穗的视线被晃得一片雪白。等视觉恢复时，

她恍惚看见后视镜里，站台上除了老人，还多了一个穿蓝色工装的模糊身影。但下一秒，

雨水就模糊了镜面，那身影也消失不见了。"到了，下车吧。"终点站的灯光刺进眼睛时，

林穗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那张旧票的存根。票根背面有一行褪色的小字，

在灯光下若隐若现："今晚加班，别等我。"她抬头想再问什么，

却看见老周正用袖口擦拭着一张老照片。照片里穿白衬衫的年轻人站在纺织厂门口，

臂弯里搭着件蓝色工装，笑得那么明亮，仿佛所有的苦难都还没有开始。

第二章：褪色的记忆清晨六点二十分，公交公司档案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，

在泛黄的档案册上投下惨白的光。林穗揉了揉酸胀的眼睛，

指尖还残留着那张旧车票粗糙的触感。她翻开1993年的排班表，纸张发出脆弱的呻吟，

仿佛随时会碎裂成灰。"七月...七月..."她小声念叨着，手指在月份索引上滑动。

当翻到七月十五日那一页时，一个用红墨水画的圆圈赫然映入眼帘，

圈住的正是42路末班车的发车记录——22:50。但奇怪的是，

有人用铅笔在旁边写了小小的"时际23:30"，又被用力擦去，只留下凹痕。

"找什么呢？"老周的声音吓得林穗差点碰翻墨水瓶。他端着搪瓷茶缸站在门口，

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，只有右手食指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格外醒目。

"那个老人...陈国栋..."林穗指着档案上的红圈，"那天发生了什么？

"老周的茶缸突然砸在地上，滚烫的茶水溅到他的裤腿上，他却浑然不觉。弯腰收拾碎片时，

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："许秀芹...他妻子...是那年的夜班质检员。

"一张照片从档案夹滑落。照片里穿白衬衫的年轻人站在纺织厂门口，

臂弯里搭着件蓝色工装。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"国栋&秀芹，结婚两周年"，墨迹已经晕开，

像是被水浸过。"七月十五号那晚..."老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

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嘴。等他缓过气来，林穗看见手帕上沾着暗红的血丝。

"秀芹下班后...没回家。"林穗翻到下一页，发现夹着张残缺的考勤记录。

许秀芹的名字下面，被人用钢笔重重划了道线，旁边标注"23:00下班"。

但真正让她后背发凉的，是档案最后一页的备注："陈国栋出现记忆障碍，

只记得要接妻子下班。诊断结果：阿尔茨海默症。建议监护。

"窗外传来早班车发动的轰鸣声。老周突然抓住林穗的手腕，力道大得让她生疼："别擦了，

丫头。有些事...忘了更好。"他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机油的黑渍，

指节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，像是刚修理过什么尖锐物件。

林穗突然想起昨晚那个刻着"1993.7.修"的售票机。"师父，您认识他们？

"老周松开手，转身望向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色："陈工...以前常来修设备。

"他指了指档案架上落灰的"技术改装记录"，"那台售票机，是他结婚那年改装的。

"林穗顺着他的指向，在泛黄的记录本上找到了对应条目："1991年5月，

42路售票机改装。改装人：陈国栋。备注：新增情侣联票功能。

"后面被人用红笔补充了一行小字："1993年7月停用"。"联票？

""两张票连在一起，中间打孔。"老周比划着，声音突然变得柔软，"小两口来坐车，

撕开时能拼成一颗心。"档案室的门突然被推开，调度员探头进来："老周，郑副总找你。

"老周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，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什么东西："知道了。

"他匆匆离开时，林穗注意到他的背影比平时更加佝偻，像是背负着什么无形的重担。

等脚步声远去，林穗继续翻找。在"员工意外事故"分类下，她发现了一份残缺的调查报告，

确认系我厂女工许秀芹所有...未发现...调查中止..."关键部分都被墨水涂黑了，

只有最下方签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名字，其中一个被反复涂抹，只能辨认出姓氏"郑"。

林穗的指尖突然触到档案袋里一个硬物。掏出来看，是半块断裂的表盘，玻璃已经碎裂，

但指针永远停在11:47。翻到背面，

刻着"To my love"和日期"1991.7.15"。

"这是...""陈工的手表。"林穗吓得差点把表盘摔了。

穿红棉袄的王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，怀里抱着睡眼惺忪的小女孩。她粗糙的手指抚过表盘，

金凤花图案的指甲油已经斑驳。"那天晚上，"王姐的声音压得极低，"厂里出了大事。

"她神经质地左右张望，"秀芹她们组发现了..."话没说完，怀里的孩子突然哭闹起来。

"王美玲！"老周的声音从走廊炸响，"带孩子出去！"王姐像触电般抖了一下，

匆忙抱着孩子离开。但在擦肩而过时，她飞快地往林穗手里塞了张纸条。等确认老周走远，

林穗才敢展开看："204柜，别告诉别人。密码是她的工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