砰。
防盗门在身后关上,隔绝了屋内的温暖和残留的睡意。
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,钻进衣领,让他精神微微一振。
小区里还很安静,只有几个早起锻炼的老头老太太。
汪飞迈开步子,朝着公交站走去。
脚步是军人留下的习惯,沉稳有力,只是少了点目标感,显得有些机械。
公交车上挤满了和他一样赶早班的人,空气混浊,弥漫着包子味、汗味和沉默的疲惫。
汪飞找了个角落靠着,车窗玻璃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。
窗外的城市在晨曦中苏醒,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金光,车流开始涌动。
这繁华的景象,却让他觉得有点隔阂。
军营里的号角、口令、尘土飞扬的训练场,和眼前这精致却冰冷的现代都市,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他就像一颗从旧机器上拆下来的螺丝,被强行拧进了另一个陌生的齿轮组里,转是跟着转了,却总觉得格格不入,找不到那个严丝合缝的位置。
一个多小时的车程,在颠簸和走走停停中结束。
巨大的工厂大门出现在眼前,门口打卡的队伍排了老长。
汪飞掏出工卡,“嘀”的一声,闸机打开,他汇入了穿着统一深蓝色工装的人流。
厂区里巨大的厂房发出低沉的轰鸣,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烈的金属、油漆和焊接产生的臭氧味道。
走进熟悉的车间,巨大的噪音立刻像实质的墙壁一样撞了过来。
流水线如同一条金属巨龙,缓缓爬行,发出有节奏的“咔哒”声和传送带的嗡鸣。
他的工位就在这条“龙”的中段。
旁边工位的工友小张,一个比他小两岁、头发染了一撮黄的年轻人,己经在了,正叼着个包子调试他的电动螺丝刀。
“飞哥,早啊!
看你脸色,又没睡好?”
小张含糊不清地问,眼睛瞟着他。
“嗯,老毛病。”
汪飞含糊地应了一声,不想多说噩梦的事。
他戴上隔音耳罩和防护眼镜,拿起自己那把熟悉的电动螺丝刀,掂量了一下。
冰凉的金属外壳触感真实。
他插上气动接口,按下扳机试了试,“滋——”的一声尖锐鸣响,螺丝刀头高速旋转起来。
这声音,尖锐、急促,带着一种强制性的效率,和梦中那死寂通道里的巨响、斧头的破空声,形成诡异的对比。
零件随着流水线准时滑到面前。
汪飞眼神一凝,迅速拿起,精准地卡在预定位置,左手固定,右手熟练地将螺丝刀头对准螺丝孔。
滋——!
一颗螺丝瞬间到位,严丝合缝。
下一个零件滑来。
滋——!
动作流畅,分毫不差。
八年的部队生涯,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纪律性、服从性和精准的操作能力。
这打螺丝的活儿,对他来说毫无技术难度,闭着眼睛都能干好。
但恰恰是这种毫无挑战的重复,像钝刀子割肉,一点点消磨着他。
身体的肌肉记忆在高效运作,大脑却像进入了待机状态,一片空白,或者说,被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场景反复侵袭。
那个漆黑通道的压抑感,手电光下狰狞的地面裂痕,特别是门后那团巨大的、充满恶意的黑影,以及那把劈开黑暗的巨斧…这些画面碎片,总在不经意间从意识深处冒出来,让他握着螺丝刀的手,偶尔会不自觉地收紧一下。
“喂,飞哥!”
小张的声音透过耳罩的隔音效果传来,有点闷闷的,“听说没?
隔壁线老刘,昨天被组长骂惨了,说他打的螺丝歪了几个,返工返了一堆!
组长那脸黑的,啧啧…”汪飞手上动作没停,“滋——”地又打完一个,才侧过头:“他打歪了?
不是有定位夹具吗?”
“嗨,谁知道呢,可能走神了吧。
这活儿看着简单,干久了也熬人啊,眼一花手一抖就歪了呗。”
小张耸耸肩,咬了口冷掉的包子,“还是飞哥你稳,就没见你出过错。”
“嗯,习惯了。”
汪飞淡淡地回了一句,目光又落回流水线上。
稳?
不过是把在部队里练就的绝对服从和一丝不苟,用在了这日复一日的拧螺丝上罢了。
这“稳”,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麻木。
他觉得自己就像流水线上一个更精密的零件,被设定好程序,永无休止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。
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,只剩下计数:打完这一批,还有下一批;熬完这一天,还有明天。
午休的***像是救赎。
巨大的车间噪音瞬间低了一个量级,只剩下设备低沉的待机嗡鸣。
工人们像退潮一样涌向食堂。
汪飞摘下耳罩,世界的声音猛地灌入耳朵,反而让他有点不适应。
他揉了揉被耳罩压得发疼的太阳穴,跟着人流往外走。
食堂里人声鼎沸,饭菜的味道混合着汗味。
汪飞打了份简单的饭菜,找了个角落坐下,味同嚼蜡地吃着。
周围的工友们聊着家长里短、游戏、彩票,偶尔抱怨几句工资和加班。
汪飞默默听着,很少插话。
他的世界,似乎和这里隔着一层无形的膜。
军旅生涯塑造了他的一部分,而这一部分,在这嘈杂的工厂食堂里,找不到共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