泥泞官道上,囚车颠簸前行。
冰冷铁镣磨着林穗腕踝,渗出细密血珠。
雨水早己停歇,但空气依旧潮闷,混着牲畜粪便与腐烂草木的恶臭。
她半阖着眼,看似萎靡,实则将周遭一切尽收心底。
苏婉柔并未同她们挤在囚车,而是紧随押送官兵头领身侧,低声交谈,不时抬袖掩口轻笑。
那名官兵头领腰板挺首,偶尔侧头回应,态度算不上热络,却也绝非对待囚犯。
这女人,总有办法依附强者。
林穗心底冷哼,手腕上手腕上,烫伤的疤痕隐隐作痛。
“咳…咳咳…”身侧传来林小满压抑的咳嗽,他蜷缩着,小脸烧得通红,嘴唇干裂起皮。
高烧未退。
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,捧着一个牛皮水囊。
“小满渴了吧?
喝点水润润喉。”
苏婉柔不知何时靠近了囚车栏杆,声音柔得能滴出水。
林穗猛地抬手,“啪”一声打掉水囊。
水囊滚落在地,浑浊的水渍迅速渗入泥土,隐约可见些许白色粉末。
“姐姐!
你这是做什么?”
苏婉柔惊呼,面上满是受伤与不解,“小满病着,你怎么…”“不必。”
林穗声音嘶哑,打断她,目光如淬了冰。
苏婉柔眼圈微红,泫然欲泣,“我只是担心小满…”官兵头领皱眉呵斥:“吵什么!
安分点!”
苏婉柔立刻垂下头,一副受了委屈却隐忍不发的模样,退回了原处。
林穗不再看她,只将弟弟冰凉的手握得更紧。
痒粉,掺在水里给高烧虚弱的孩子灌下,轻则腹泻不止,重则……苏婉柔的手段,一如既往的阴损。
傍晚,队伍抵达一处破败山神庙歇脚。
断壁残垣,蛛网遍布,神像倾颓,勉强能遮风。
官兵们生起篝火,分发了些许霉变的干粮。
林穗替林小满掖好破烂的薄被,借着昏暗火光,从怀中取出那个紫檀梳妆匣。
她动作极轻,唯恐惊动旁人,尤其是苏婉柔。
匣子不大,样式古朴。
她指腹摩挲着匣底的篆文——“林氏匠脉,女子亦可承”。
母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。
她小心翼翼打开匣子,里面空空如也。
依照记忆,她按压内壁特定位置。
意念一动,想要将匣子收入玉佩空间,却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,仿佛被针扎一般,瞬间清醒。
不行,现在还不是时候,玉佩的秘密,绝不能暴露。
“咔哒。”
轻微机括声响。
第一层暗格弹出,是一些散碎银两和几张当票。
她继续摸索,指尖触碰到更细微的凸起。
再次按压。
第二层暗格显现,里面是几样小巧的防身机关零件,还有一瓶伤药。
还有一层。
林穗屏住呼吸,指尖在暗格底部细细探寻,终于找到一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微小缝隙。
她用指甲用力一撬。
“咔。”
第三层暗格开启。
一方叠成方寸大小的绢布,静静躺在其中。
林穗小心展开绢布,借着火光,看清了上面的内容,瞳孔骤然紧缩。
是粮仓机关图!
祖父的手绘!
图纸极为详尽,粮仓的整体构造,暗道机关,甚至每一组齿轮的咬合方式都清晰可辨。
前世,林家就是凭借这粮仓机关,瞒天过海,囤积了足够三代人享用的财富,也因此招来灭顶之灾。
她迅速将图纸收好,贴身藏好,心中涌起一丝希望。
这是林家最后的底牌,也是她复仇的资本。
饥饿与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,林穗靠着冰冷的墙壁,闭目养神,脑海中却飞速运转。
图纸,机关匣,还有玉佩空间…这些都是她活下去,复仇的依仗。
突然,一阵窸窣声惊醒了她。
借着微弱的火光,她看到匣子第三层暗格内,除了绢布,还有一些细小的金属零件。
指尖触及,冰冷,坚硬,带着熟悉的机关纹路。
是齿轮!
各种尺寸,各种形状的齿轮!
她的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,不受控制地开始在暗格内摸索,挑选,拼接。
如同干涸的土地渴望雨露,沉寂的本能被瞬间唤醒。
她回忆起幼时偷偷观摩父亲组装机关兽的场景,那些齿轮的咬合,转动,如同在她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。
这种近乎本能的肌肉记忆,此刻被彻底唤醒。
齿轮在她指尖飞速组合,啮合,构成一个精巧的机械结构。
“咔哒。”
一声轻响,齿轮组的末端,弹出了一截锋利的暗刃。
刃口闪烁着金属的冷光,如同毒蛇吐信。
镣铐!
她猛然意识到。
冰冷的刃口抵上脚踝的铁镣。
深吸一口气,屏住呼吸,用力一划。
“呲啦——”铁链断裂的刺耳声响,在寂静的破庙中格外清晰。
她迅速用破布堵住弟弟的耳朵,确保他不会被惊醒。
手腕上的镣铐,如法炮制。
重获自由的感觉,让林穗压抑住想要欢呼的冲动。
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。
齿轮组旁,还有一些更小的零件,细如发丝的弹簧,米粒大小的弩箭…微型弩箭装置!
她尝试组装,但有些机簧似乎卡死了,纹丝不动。
怎么办?
目光落在指尖,那里刚刚被暗刃划破,渗出鲜红的血珠。
血…润滑…一个念头闪过脑海。
也许血液中的盐分,能暂时溶解金属表面的锈蚀?
或者只是单纯的物理润滑?
无论如何,都要试一试。
她毫不犹豫再次刺破指尖,将血珠小心翼翼滴在卡死的机簧上。
血液缓缓渗入,带着一丝温热,原本滞涩的机簧,竟奇迹般地开始松动,发出细微的“咔咔”声。
微型弩箭,修复完成。
指尖传来一阵刺痛,也唤醒了她深埋的记忆。
幼时,她对机关术展现出异乎寻常的天赋,父亲曾偷偷教她一些基础。
但这一切,被嫡母发现后,彻底改变。
“女子碰械,家门不幸!”
嫡母尖锐的怒骂,以及鞭子抽在身上的***疼痛,至今记忆犹新。
从那以后,她被禁止触碰任何机关器械,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林仲文,被视为林家机关术的继承人,接受父亲的所有教导。
“吱呀——”破庙的门突然被人推开。
苏婉柔!
她怎么来了?
林穗心头一凛,迅速将机关匣藏入怀中,用破布盖住地上的断裂镣铐,佯装整理散落在地上的杂物。
腰间那把镶玉匕首,正是匣中暗格里的防身之物,刚才情急之下,她一并取出。
“姐姐还没睡?”
苏婉柔走了进来,手里提着一个食盒,脸上带着虚伪的关切,“我带了些粥,姐姐和弟弟肯定饿了吧?”
林穗抬起头,神色平静,“有劳苏妹妹挂心,只是些母亲的遗物,看看罢了。”
苏婉柔目光扫过地面,又落在林穗裹得严严实实的怀里,以及她腰间那把镶玉匕首,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“姐姐真是念旧情。
这匕首…倒是精致。”
林穗的心,瞬间沉入谷底。
前世,烧毁粮仓,栽赃陷害她的那把匕首!
苏婉柔果然注意到了!
深夜,万籁俱寂。
林穗悄悄起身,确认林小满睡熟后,轻手轻脚地溜出破庙。
官兵的帐篷,就在不远处,火光依稀可见,传来低低的鼾声和守夜人的交谈声。
她借着夜色掩护,如同融入黑暗的猫,悄无声息地靠近堆放粮草的粮车。
微型弩箭,握在手中,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安全感。
瞄准,不是那些昏睡的官兵,而是粮车的帆布连接处,那里是风最大的地方,也是最容易引燃的位置。
发射。
“嗖——”细小的弩箭破空而去,精准地射在帆布的缝隙间,发出微不可察的声响,如同夜风的低语。
黑暗中,没有人注意到这细微的异动。
但林穗知道,复仇的火焰,己经开始悄然点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