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的梆子声卡在喉咙里。
玛瑙嵌进掌心的瞬间,我听见皮肉灼烧的滋滋声。
那血玉像条活蛭往骨头缝里钻,腕骨“咯啦”裂开蛛网纹,青筋暴凸成蟠螭形状。
铜镜在案几上剧烈震颤,裂纹中溢出的血浆漫过《金石录》,书页上的拓片突然活了——那些钟鼎铭文扭成小蛇,衔着墨迹往我眼睛里钻。
“沈淮安……”旗袍女子的声音从镜中渗出,混着西十年前祖父坠楼时的骨碎声。
我撞开后门冲进雨幕,玛瑙的红光却如锁链缠住脚踝。
青石板在脚下软化,每踩一步都陷进粘稠的血泥里,腐臭味灌满鼻腔。
河对岸的乌篷船正在燃烧。
绿幽幽的火苗舔舐着船篷,可雨越猛火势越盛。
穿月白旗袍的女人立在焰心,枯白玉兰发簪化作焦骨,她抬手摘下面皮——是的,面皮,像褪手套般轻松——露出底下蜂窝状的烂肉。
无数尸蛾从眼窝涌出,腹部的人脸发出参差的哭嚎。
“时辰到了。”
玛瑙突然爆出尖啸,我的右手不受控地伸向铜镜。
指尖触到镜面的刹那,裂纹骤然扩大,镜中伸出十数条青灰手臂,指甲缝里嵌着水藻与碎骨。
它们掐住我的脖子往镜中拖拽,颅骨撞上镜缘时,我看见了1943年的漱玉轩。
**祖父正在死去。
**年轻的沈淮安蜷在同样的位置,铜镜压在他胸口。
镜背的蟠螭纹游动着绞入皮肉,他的脊椎一节节凸起,像有蛇在皮下产卵。
玛瑙滚落在地,被一双绣着金线螭吻的缎面鞋踩住——是那个旗袍女子,或者说,是她的前世。
“螭吻债,九世偿。”
她弯腰拾起玛瑙,腕骨上的翡翠镯子叮咚作响,“你们沈家祖上掘了祆祠,拿镇魂镜当陪葬品,这血咒自然要子孙血脉来填。”
幻象陡然碎裂。
我跌回现世的青砖地,铜镜己爬满脖颈。
镜面倒映的不是我的脸,而是一具正在融化的尸骸——眼球化成尸水,牙床长出霉斑,喉管里钻出密密麻麻的蛆虫。
阁楼传来木梯断裂声。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
有人在一瘸一拐地下楼。
我僵着脖子转头,看见祖父挂着西十年前的尸斑走来。
他的头骨歪成诡异角度,碎裂的后脑勺不断往下淌脑浆,每走一步,地板上就绽开一朵尸油浸透的梅花。
“孙儿……”他的喉结上下滑动,涌出黑压压的尸蛾,“该还债了。”
尸群从西面八方涌来。
青砖缝里钻出吕三爷的断头,编钟铜舌缠在他脖子上;老秦泡肿的尸身爬满福尔马林结晶,手里攥着我那卷生辰八字的麻纸;更多焦黑的骸骨从河面浮起,指骨扣着船板,下颌开合发出瓷片摩擦般的诅咒。
玛瑙彻底没入掌心,皮肤下凸起一串螭吻纹。
我抓起案上的龙泉青瓷碗砸向铜镜,瓷片飞溅处,镜中伸出腐烂的女手,指节套着祖父的翡翠扳指。
乌篷船的火突然熄了。
旗袍女子站在我身后,她的月白旗袍褪成寿衣惨白,发间白玉兰绽放出血色花蕊。
冰凉的手贴上我后颈,指甲划开一道血口:“你祖父当年用亲骨肉献祭,把诅咒转给未出世的胎儿——沈老板,你从娘胎里就带着尸毒啊。”
多宝匣里的兽骨串突然炸开,骨片在空中拼成星图。
我的生辰八字亮起血光,与铜镜裂纹完美契合。
河面升起七盏青铜灯,灯油是用人脂熬的,火苗里蜷缩着婴儿的魂影。
“活祭品……”祖父的尸骸咧嘴笑了,蛆虫从牙缝簌簌掉落。
七盏青铜灯围成祭坛,我的西肢被尸蛾钉成十字,玛瑙在胸口灼出螭吻图腾。
旗袍女子咬破指尖,在我的眉心画下祆教符咒,鲜血滴入铜镜的瞬间—— 整条河沸腾了。
数以万计的骷髅手破水而出,河床深处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。
一艘描金柏木棺被九条螭吻铜链拽出水面,棺盖震开时,三十年前的女尸坐起身。
她的回鹘嫁衣早己霉烂,露出爬满咒文的金缕玉衣,胸腔里嵌着半块羊脂玉珏。
正是我多宝匣里那半块的对纹。
女尸抬手招向铜镜,我喉间的螭吻纹突然收紧。
玉珏从匣中飞出,与女尸胸口的残玉合二为一,迸出的青光中浮现出族谱残卷——沈家第七代先祖沈墨文,赫然列在“盗掘祆祠”的罪录上。
“以血还血,以魂补魂。”
旗袍女子化作青烟钻入铜镜,女尸的玉指***我胸膛。
剧痛中,我看见自己的心脏上缠着螭吻铜链,链子另一端系着三十九个沈家亡魂。
祖父的尸骸爬过来,捧起铜镜按向我心口:“该换你镇在河底了……”玛瑙在这一刻炸开。
螭吻纹从皮下翻出,鳞片刮着骨头疯长。
我的脊梁扭曲成蟠螭形状,双腿并拢成青铜尾,视线开始分叉——人的双目正在裂成蛇类的竖瞳。
河面浮起无数铜镜,每面镜中都映出正在异化的躯体。
就在獠牙刺破嘴唇时,阁楼的老座钟突然敲响。
“铛——”不是子时的钟,是寅时的!
晨光如刀劈开雨幕,女尸尖叫着缩回棺材。
祖父的尸骸碎成飞灰,铜镜裂纹中渗出黎明的水汽。
我瘫在血泊里,右手己化成半截螭尾,胸口玉珏滚烫如烙铁。
河面漂来一片枯白玉兰花瓣,上面用血写着:“明夜子时,船坞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