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周的电话在雨声里滋滋作响，像一根生锈的钢针往耳膜里钻。
我攥着听筒，掌心黏腻的汗渗进龟裂纹的骨瓷柄：“周叔，铜镜晌午才到我手上，您这消息倒是灵通。”
那头传来打火机咔嚓声，烟丝灼烧的焦味仿佛能透过电话线爬过来。
“北厍镇巴掌大的地界，河面上的浮尸晌午漂过，未时就能成茶馆的谈资……”他顿了顿，喉咙里滚出浑浊的笑，“更何况是沈家的铺子收了‘螭吻镜’。”
窗外的雨陡然滂沱，雨珠子砸在瓦当上迸成碎雾。
我盯着案几上那面铜镜，玛瑙在昏光里泛着血痂般的暗红。
祖父的日记本摊在镜旁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张黑白照片——二十岁模样的祖父站在漱玉轩匾额下，怀里抱着一只锦盒，盒盖微启处，隐约露出蟠螭纹的铜镜边缘。
西十年前他因这镜子横死，西十年后它自己找上门。
“您既然知道螭吻镜的来历，”我捻着照片边沿的蛀洞，“不如说说三十年前苏南那批祭器究竟沾了什么脏东西？”
老周长长吐了口烟：“八三年秋，无锡马山挖出座南宋的祆教祭坛，七件青铜器围着一口描金柏木棺，棺里躺着个穿回鹘嫁衣的女尸。
那铜镜就垫在她颈下，镜子背面……”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，痰音里混着金属剐蹭似的嘶鸣，“咳……镜背的蟠螭，是活的。”
博古架突然发出细碎的咔哒声。
我转头望去，那只滚进角落的玛瑙正诡异地颤动着，像被无形的手指拨弄，在青砖地上划出蜿蜒的湿痕。
玛瑙滚过的砖缝里，一丛灰白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，菌伞裂开时，溅出带着铁腥味的黑汁。
“当年经手的七个人，有五个死在自己铺子里。”
老周的声音陡然压低，“苏州专做青铜器的吕三爷，被自己收藏的编钟勒断了脖子；上海博物馆的老秦，溺死在放满古玉的福尔马林池……剩下两个，一个是你祖父，另一个……”电话突然断了。
玛瑙停在博古架第三格前，那是祖父留下的檀木多宝匣。
匣子原本锁着一把黄铜鱼尾锁，此刻锁孔里却探出几绺女人的长发，发梢沾着暗绿铜锈。
我抄起裁纸刀挑开锁扣，匣内轰然腾起一团红褐蛾群——正是昨夜钟摆上那些生着人面的尸蛾！
蛾翅扑簌簌扫过脸颊，磷粉灼出细密的刺痛。
我挥开虫群，看见匣底躺着一卷裹尸布似的麻纸，纸面用血画着诡异的星图，中央潦草写着一列生辰八字。
那是我的八字。
尸蛾突然齐齐转向，腹部的人脸扭曲成狂笑的表情。
它们撞向多宝匣内侧的桃木衬板，虫尸爆裂处，衬板“咔”地弹开一道暗格。
一把缠着符咒的青铜钥匙，一串刻满小篆的兽骨，还有半块羊脂玉珏。
玉珏的断口处沁着黑血，形制与那旗袍女子手包上的玉扣严丝合缝。
河对岸传来女人的哭声。
那哭声起初细若游丝，渐渐混入雨声，竟变成戏台上的青衣吊嗓。
我扑到窗前，望见乌篷船头立着个穿月白旗袍的影子，她手中纸灯笼映出船篷上一行朱漆符咒——与铜镜边缘的小篆一模一样。
“螭吻锁魂，千秋债偿。”
尸蛾群突然发疯般撞向铜镜，玛瑙红光大盛。
镜面裂纹中渗出粘稠的血浆，血珠落地成字：“子时三刻，还债。”
座钟铛铛敲响，十一点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