玻璃烧杯里的液体泛着珍珠母光泽,我对着色谱仪皱起鼻子。
空调出风口送来一丝甜腻的晚香玉气息,混合着新开封的苯乙醇试剂味道,在鼻腔里酿成酸涩的鸡尾酒。
"小满,法国总部要的雪松复刻方案..."总监Jessica的高跟鞋声在实验室外戛然而止,"天呐你又没戴防护面罩!
"我晃了晃手中琥珀色香精瓶:"古法蒸馏的喜马拉雅雪松,可比GC-MS分析仪诚实多了。
"指尖残留着今早采摘的迷迭香汁液,在恒温箱冷光下泛着翡翠般的油光。
自从获得国际调香新锐奖,这种植物原浆的触感远比精密仪器更让我安心。
Jessica踩着十厘米红底鞋逼近,香奈儿五号的前调几乎要灼伤我的嗅觉神经。
"听着,这次复刻的雪中春信是宋代古方,董事会要的不是你的鼻子..."她猩红的指甲敲在古籍影印本上,"而是可量产的商业配方。
"泛黄的宣纸上,《陈氏香谱》的字迹洇着墨香:”甲香二两煮酒,龙脑半钱研细,杉木桶窖藏百日“。
我摩挲着纸页下的水渍,这分明是雪水浸染的痕迹——现代影印技术可复制不了这种带着松针清苦的潮气。
实验室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,通风橱里的酒精灯蹿起幽蓝火苗。
Jessica惊恐的后退撞翻恒温箱,我伸手去接滚落的雪松香精瓶,却抓到她甩飞的珍珠耳坠。
冰凉的金属划过色谱仪按键,培养箱应声弹开。
"危险!
"刹那间,三百种原料香气轰然炸裂。
佛手柑的酸锐刺破龙涎香的浑厚,鸢尾根粉裹挟着广藿香的苦涩在视网膜上泼墨。
我踉跄着扶住工作台,打翻的檀香油正顺着桌沿滴落,在防静电地板上蜿蜒出金色溪流。
"快关电源!
"Jessica的尖叫仿佛隔着水幕传来。
我摸索着去按紧急制动钮,指尖却触到那本《陈氏香谱》。
纸页突然变得滚烫,墨迹如活物般游走,雪水痕迹幻化成旋转的漩涡。
失重感攫住五脏六腑的瞬间,我闻到穿越三十年的味道。
那是五岁生日时父亲送的水晶香薰灯,是医学院解剖课上第一缕福尔马林气息,是暗恋学长白大褂残留的消毒水味道。
所有记忆化作气态银河,而我在星云中心不断下坠。
"阿娘醒醒!
"清脆的童声刺破混沌,脸颊传来***辣的疼痛。
我猛地睁眼,正对上一双缀满银铃的翘头履,十五六岁的胡装少女举着鎏金铜镜,镜面折射的阳光晃得人头晕。
"云娘你作死呢!
"我脱口而出的长安官话把自己吓了一跳,"说了不能用水沉香的灰烬敷面..."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,手指己捻起地上暗红的香灰,"这是安息香混了苏合油,遇热要起疹子的。
"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里。
青石板路蒸腾着雨后腥气,身后朱漆斑驳的匾额上"芳尘阁"三个字正往下淌金粉。
我低头看自己葱绿襦裙,银泥披帛上还沾着几粒乳香树脂。
"林娘子莫不是摔傻了?
"被唤作云娘的少女晃着双螺髻,"方才郑家恶仆来泼漆,你抄起捣香杵就要拼命..."她突然噤声,顺着她惊恐的目光望去,我左掌心赫然印着半枚烧焦的太极图——正是实验室烫伤的形状。
记忆如走马灯转动。
三天前穿越到这具同名同姓的身体里,原主因拒婚被长安香料行会会长郑元朗报复。
此刻西市鼓楼正报申时,斜对面郑氏香铺飘来阵阵讥笑,混着他们招牌鹅梨帐中香的甜腻,熏得人太阳穴首跳。
"取龙脑一钱,樟木炭三块。
"我揉着突突首跳的额角往铺子里走,榫卯结构的药柜在夕照里泛着蜜色光泽。
云娘小跑着递来鎏金香炉,炉壁上波斯风格的忍冬纹正合现代香水瓶的曲线美学。
冰片在宣纸上碾作碎玉,我望着炭火发愣。
实验室爆炸时的香气漩涡突然在脑海重现,那些游离的香分子仿佛在重组排列。
当啷一声,银香匙掉进博山炉,惊起缕缕青烟。
"这不是普通的安息香。
"我拈起香灰中的晶状颗粒,"郑家往漆料里掺了白檀精油,遇热会..."话音未落,街边泼过红漆的墙面突然腾起青烟,焦糊味中爆开噼啪脆响。
云娘尖叫着往后躲,我扯下披帛浸入院中水缸。
湿绸蒙面的瞬间,仿佛回到戴着防护面罩的实验室,只是这次要对抗的是会呼吸的火焰。
火舌舔舐着樟木货架,百年沉香木料像被点燃的香篆,在热浪中蜷曲成诡谲的图腾。
"快泼水!
"街坊们的惊呼从西面八方涌来。
我攥着水淋淋的披帛冲进火场,不是为救那些香料,而是货架最顶层的紫檀匣——三天来每当我靠近它,后颈就会泛起实验室灼伤的幻痛。
浓烟中木架轰然倾倒,我抱着木匣滚到墙角。
匣盖震开的刹那,雪松混着龙涎的冷香喷薄而出,竟将周遭火焰逼退三尺。
躺在碎瓷片间的琉璃瓶折射七彩光晕,那分明是我在实验室调配失败的"雪中春信"试用品!
"小心!
"清冽男声破开浓烟,玄色袍袖卷着药香将我拽出火场。
来人指尖温度透过轻纱传递,像是雪水漫过鹅卵石般的沁凉。
我抬头望进一双琥珀色瞳孔,那里倒映着琉璃瓶的微光,恍若封存着千年松脂的远古琥珀。
裴昭松开手时,我注意到他腰间错金银香囊球正在急速旋转。
镂空球体内隐约可见半块太极阴阳鱼,与他虎口处的灼伤疤痕拼成完整图案——那形状竟与我掌心的印记完全吻合。
"姑娘可知玩火自焚的道理?
"他退后三步作揖,语气比香灰还冷淡,袖口却沾着我特制的驱蚊香粉。
那是今早用艾草混着薄荷叶捣的汁,此刻正幽幽散着苦凉。
我握紧救出的琉璃瓶,实验室爆炸前的最后一幕突然清晰:失控的恒温箱,旋转的香谱古籍,还有Jessica耳坠划过的紧急制动钮...那按钮上的太极标识,此刻正在裴昭的香囊球上幽幽生光。
暮鼓声自皇城方向传来,烧焦的房梁发出最后一声哀鸣。
我望着掌心流转的太极图,突然嗅到命运燃烧的气息。
就像雪松木在火中裂解,释放出穿越千年的春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