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没散尽，我蹲在后山溪涧边，盯着水里那只磨盘大的玄龟发愁。
这畜生自从三天前从井里爬出来，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我不放。
此刻它正抻着脖子啃我挖来的黄精，龟壳上那些鬼画符在晨光里泛着青光。
"我说龟爷，"我用树枝戳了戳它脑门，"您老要不回井里待着？
我娘昨儿还念叨要做王八汤呢。
"玄龟绿豆眼一斜，吐出口黄精渣子，爪子"啪"地拍在水面上。
涟漪荡开处，竟显出个山字形的卦象。
我怀里那半块龟甲突然发烫，烫得我龇牙咧嘴。
"艮卦？
"我摸着龟甲上的裂纹，突然想起道士说的"艮其背"。
话音未落，玄龟猛地缩进壳里，溪水"咕嘟咕嘟"冒起泡来。
远处传来破锣嗓子："张小易！
里正叫你去祠堂！
"祠堂檐角的风铃叮当乱响，村长正握着根黢黑的桃木杖敲打供桌。
供桌上摆着个青铜鼎，鼎身饕餮纹的眼睛血红血红的，看得人心里发毛。
"甲子年要到了。
"村长咳嗽两声，桃木杖点在鼎耳上，"按祖训，该祭祀共工神庙了。
"底下顿时炸了锅。
王铁匠扯着嗓子喊："二十年前那场祭祀，李老三可是被..."他忽然噤声，眼神飘向供桌后的神主牌。
我顺着望去，最边上那块牌位果然刻着"李公讳三郎之灵位"，落款正是甲子年惊蛰日。
玄龟突然在我背篓里拱了拱，龟壳磕在竹篾上"咔咔"响。
村长浑浊的眼珠子倏地盯过来："小易，你身上带着什么？
"我还没开口，祠堂地面突然震颤起来。
供桌上的青铜鼎"嗡嗡"作响，鼎身上的饕餮纹竟渗出黑血！
玄龟"嗖"地窜出背篓，龟壳上的卦纹青光暴涨，堪堪抵住鼎中喷出的黑雾。
"相柳！
"村长桃木杖"咔嚓"断成两截，"快封门窗！
"九颗狰狞蛇头从黑雾中探出，腥臭的涎水滴在青砖上滋滋冒烟。
我抄起供桌上的香炉砸过去，玄龟却突然人立而起，前爪结出个古怪手印。
龟甲上的"艮"字腾空而起，化作八座山峰虚影压向蛇头。
"艮其背，不获其身！
"我福至心灵喊出卦辞，山峰应声合拢。
黑雾里传来凄厉嘶吼，九颗蛇头齐根而断，落地化作九滩黑水。
祠堂重归寂静时，玄龟己经缩回巴掌大小。
村长颤巍巍捡起块蛇牙碎片，上面刻着个蚩尤族的图腾："甲子年大祭...怕是镇不住共工神庙了。
"更深露重时，我又摸到古井边。
玄龟趴在我肩头打盹，龟壳上的卦纹明明灭灭。
井水突然无风自动，浮现出二十八星宿倒影。
有个空灵的声音从井底飘上来："天一生水，地六成之...""地二生火，天七成之...""天三生木，地八成之..."这调子我熟，去年腊月跟货郎换的《河图歌》册子上见过。
可眼下这声音每念一句，井水就凝成对应的数字图案。
当念到"天五生土，地十成之"时，整个井口突然迸发五彩霞光。
玄龟猛地睁眼，一头扎进井里。
再浮上来时，嘴里叼着半卷湿漉漉的帛书。
我抖开一看，上面用朱砂画着些星斗连线，右上角残缺处隐约可见"洛水"二字。
"合着您老是送货的？
"我戳了戳玄龟脑袋。
它翻了个白眼，吐出一串泡泡，泡泡里竟显出昆仑山的虚影。
远处传来打更声，我赶紧把帛书塞进怀里，那井底的歌声还在幽幽飘荡："河出图，洛出书，圣人则之..."回屋后我盯着帛书发呆，窗纸突然被个东西砸破。
接住一看是个酒葫芦，上面刻着阴阳鱼。
道士懒洋洋的声音从屋顶传来："小子，你怀里揣着的可是催命符。
"我推开窗，见他倒挂在屋檐下，发簪上的晨露正滴在我脑门上："道长这么闲，不如说说共工神庙的事？
"他翻身落地，袖中抖出五十根蓍草："你可知道，你们村祠堂供的青铜鼎，原本是禹王九鼎的仿品？
"蓍草落地成卦，竟是个坎下坤上的师卦。
井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，我和道士对视一眼，同时冲向古井。
月光下，井口的八卦石刻正在渗血，乾位的三条阳爻红得刺眼。
（第二章完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