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府后院的合欢树簌簌落着残花，江婉钰站在朱漆剥落的廊柱下，看蚂蚁搬运着碎糖糕。
十年未见的生母王氏端坐堂上，金丝护甲叩在青瓷盏沿："明日便是大喜日子，这身嫁衣可还合体？
""母亲忘了，道袍才是我的衣裳。
"江婉钰捻起嫁衣袖口的朱雀纹，金线突然如活物蠕动，在她指尖咬出血珠。
屏风后传来环佩叮咚，庶妹江婉柔扶着鎏金香炉转出来，裙摆扫过满地糖渣。
"姐姐好福气。
"少女腕间金镶玉镯闪过幽光，"楚王虽不良于行，到底是今上胞弟呢。
"她突然贴近江婉钰耳畔，"听说王府喜床是用雷击木所制，最克邪祟......"话音未落，江婉钰袖中璇玑尺突然震颤。
她反手扣住江婉柔命门，在对方惊叫前嗅到股腥甜气息——这少女周身萦绕着情蛊特有的麝香味。
"昨夜丑时，西市胡商客栈。
"她指尖划过江婉柔颈间红痕，"妹妹的守宫砂，是被礼部侍郎公子弄丢的？
"王氏手中茶盏砰然碎裂。
子时的更鼓穿透茜纱窗，江婉钰正在描摹喜服上的符咒纹路。
烛火忽然爆出青焰，铜镜中映出七个无面侍女，她们抬着的描金箱笼渗出黑血，在地面汇成八卦图形。
"出来吧。
"她将金簪刺入坤位。
虚空中传来轻笑，裹着玄色斗篷的男人现出身形。
他腰间错金带钩刻着北斗七星，掌心悬浮的玉印令璇玑尺剧烈震颤——那是正一教的阳平治都功印。
"楚王聘礼里混着苗疆情蛊，姑娘倒是沉得住气。
"男人弹指击碎黑血八卦，"某奉龙虎山天师令，特来提醒姑娘......"话音戛然而止。
江婉钰的璇玑尺己抵住他咽喉，尺身浮现的二十八宿正对应屋外星位："张天师可知你私炼五鬼搬运术？
这印上的血沁，该是去年洛阳失踪的幼童心头血吧？
"男人瞳孔骤缩，身形化作黑雾消散。
五更梆子响时，江婉钰在窗棂上发现三道抓痕，形似《***》第西十九象的"鼠咬天开"。
寅时三刻，送亲队伍的血色灯笼照亮安兴坊。
江婉钰握紧袖中璇玑尺，花轿突然剧烈颠簸。
她掀开帘角，发现抬轿的八个壮汉脖颈后有青色刺符——竟是湘西赶尸术控制的活死人。
"起！
"喜婆尖利的嗓音刺破晨雾。
轿帘无风自动，江婉钰瞥见石狮眼中流下的血泪。
当送亲队伍行至永兴坊十字街，她突然掷出金簪，簪头刺入领头石狮左眼，黑血喷溅腐蚀了轿帘银绣。
"巽位三人，离位五个。
"她喃喃自语，五帝钱从袖口滑落，在轿厢地面摆出井字阵。
东南方三个轿夫突然发出非人嚎叫，他们的影子在朝阳下碎成纸灰。
楚王府朱门开启的刹那，江婉钰腕间红绳突然崩断。
她弯腰去捡玛瑙坠子，瞥见门槛内埋着的青铜睚眦像——那本该镇宅的神兽，齿间却叼着半截婴儿指骨。
合衾酒在青玉盏中漾出血色。
江婉钰隔着珠帘望向轮椅上的男人，他苍白手指搭着墨色大氅，烛火在眼底投下跳动的阴翳。
"王爷可知这酒中雄黄，可解不了赤链蛇毒？
"她突然掀翻酒盏，液体在青砖上蚀出北斗七星图案。
李昭翊低笑出声，笑声震得喜烛爆开金花："王妃可知这喜床的雷击木，取自贞观二十三年被天火焚毁的东宫？
"璇玑尺突然自行飞出，刺入床柱雕花。
木屑纷飞中，九条赤链蛇尸坠落，每条七寸都钉着刻"显庆"年号的铜钱。
江婉钰瞳孔收缩——这正是高宗李治镇压王皇后怨魂的手法。
"东南角朱雀灯。
"李昭翊转动轮椅，"灯油混着尸蜡，烦请王妃......"话音未落，江婉钰的金簪己刺入灯座。
青铜朱雀发出厉啸，黑血顺着凤喙滴落，在喜毯上汇成"仪凤"二字。
那是章怀太子李贤被废的年号。
"王爷好算计。
"她扯下盖头掷向房梁，三只赤目蝙蝠应声坠落，"用前朝太子的怨气养九宫锁魂阵，就不怕反噬？
"轮椅碾过蛇尸发出咯吱声响。
李昭翊抬手接住片飘落的金箔，上面赫然是江婉钰的生辰八字："比起这个，王妃不妨解释下——为何你的真实生辰，与宗正寺玉牒相差整整十年？
"更漏滴到子时三刻，西苑突然传来飘渺的《胡笳十八拍》。
江婉钰耳畔响起师父的告诫："若闻胡笳第五叠，速离坎位......"她疾退三步，原先站立处的地砖轰然塌陷。
李昭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陨铁匕首，正插在冒黑气的洞口："王妃的《太乙神数》，可算出井下埋着多少具和亲公主的尸骨？
"五更梆子敲响时，江婉钰正在描摹王府布局图。
璇玑尺悬浮在宣纸上方，将星辉投射成九宫格。
当她在中宫位置圈出枯井时，窗纸突然映出个梳双鬟的身影。
"奴婢春桃，来送安神汤。
"瓷碗搁在案角的瞬间，江婉钰嗅到股熟悉的腥甜——与江婉柔身上的情蛊同源。
她假意饮汤，袖中五帝钱悄然摆出离火阵。
"姑娘可知楚王为何常年佩戴金丝手套？
"小丫鬟突然压低声音，"他的指甲......"话未说完，春桃突然扼住自己咽喉。
江婉钰甩出金簪截断她身后傀儡线时，少女己化作一滩血水，只剩枚银铃在血泊中叮咚作响——铃舌刻着韦氏家纹。
璇玑尺突然指向西窗。
江婉钰挥袖震开窗棂，看见个戴昆仑奴面具的黑衣人正消失在屋脊。
那人腰间晃动的玉坠，与昨日龙虎山道士所佩一模一样。
晨雾漫过回廊时，江婉钰找到了那口枯井。
井绳在掌心融成灰烬的瞬间，她听见井底传来婴儿啼哭。
璇玑尺迸发的金光中，浮现出神龙元年血洗东宫的惨象——无数裹着锦缎的婴孩被抛入井中，最后坠下的竟是襁褓中的自己。
"王妃来早了。
"李昭翊的轮椅碾过枯枝，他膝上搁着个乌木匣，里面整齐排列着七枚带血铜钱："这七枚乾封泉宝，可镇得住井下三百冤魂？
"江婉钰抚过井沿的抓痕，在青苔下摸到行小字："景云二年，新平郡主薨。
"她猛然抬头："去年暴毙的十二位宗室女，都填了这口井？
"朝阳刺破浓雾的刹那，井底传出清晰的第五叠《胡笳十八拍》。
李昭翊转动轮椅让开通道，陨铁匕首在掌心泛着寒光："王妃可愿与孤同赴九幽，问问这些冤魂想要什么？
"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