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九鬼归位1985年1985年7月15日,澳门,暴雨。
八仙饭店的霓虹招牌在狂风里摇晃,锈蚀的铁架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。林阿九缩在后厨门后,
潮湿的刘海黏在额头上,九岁女孩的瞳孔里映着案板上明晃晃的斩骨刀。
父亲三天前说要来讨工钱,现在他的灰色工装裤正泡在洗菜池里,
裤脚渗出的血丝像蚯蚓般在水面蜿蜒。"阿九乖,再吃口虾饺。
"母亲颤抖的手捏着青花瓷勺,蟹黄汤汁顺着勺沿滴在油毡地上。
她们已经在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员工休息室躲了六个小时,门外不时传来重物拖拽的摩擦声。
暴雨拍打着气窗,咸腥的海风裹着腐烂的鱼虾味涌进来。
林阿九突然捂住嘴——她看见父亲那件褪色的蓝布衫从门缝下滑过,
布料上沾着黏稠的暗红色液体。"囡囡别看!"母亲猛地捂住她的眼睛,
檀木梳从发髻间滑落。后厨传来铁链晃动的脆响,混合着某种黏腻的咀嚼声。
林阿九的牙齿磕在瓷勺上,尝到了铁锈味。潮湿的空气中突然炸开一声惨叫。
母亲的手瞬间冰凉。林阿九从指缝间看见两个黑影撞在磨砂玻璃上,
扭曲的人形像被踩烂的墨鱼般抽搐。油毡地上的血泊漫过她的塑料凉鞋,
黏住脚趾的触感像融化的麦芽糖。"去冰柜!"母亲扯下脖间的珍珠项链塞进她手心,
九颗珍珠在黑暗中泛着青灰的光,"数到九十九才准出来!
"林阿九的膝盖撞在冷藏室的铁门上,身后传来菜刀劈砍骨头的闷响。
她蜷缩在第三层货架后面,冻硬的猪蹄蹭过脸颊,鼻腔里充斥着腐肉与海鲜酱混合的酸臭味。
冰柜门关上的刹那,她看见母亲的白旗袍被血染成了牡丹花色。黑暗中有东西在呼吸。
林阿九的牙齿打颤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。她摸到货架边缘凝结的冰霜,
指尖传来针扎般的刺痛。忽然有黏稠的液体滴在脖子上,顺着脊背滑进衣领——不是冰水,
是温热的,带着咸腥味。"一、二、三..."她开始数数,珍珠项链的搭扣硌得掌心生疼。
货架突然震动,整排腌腊肠像上吊的尸体般摇晃起来。林阿九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,
湿冷的触感顺着小腿往上爬。冰柜外传来拖拽重物的声响。透过门缝渗入的微光,
她看见主厨郑九的黑色雨靴踏过血泊。这个永远戴着白口罩的男人此刻赤着上身,
后颈纹着九艘首尾相连的疍家船。他手里提着父亲的左腿,断肢的切口处露出森白骨碴。
"第八个。"郑九的声音像生锈的绞盘,他将断肢扔进绞肉机。机器启动的轰鸣声中,
林阿九听见母亲破碎的呜咽:"放过阿九...她还没换乳牙..."冰柜里的温度骤降。
林阿九发现内壁上刻满暗红色的符文,像是用鱼血写成的咒语。
她的后背贴到某个坚硬的东西——半截人类下颌骨卡在货架缝隙里,牙齿上沾着金箔纸,
那是父亲今早出门时含着的薄荷糖。
"Novem Diaboli九魔归位..."郑九突然用葡语低吟,
菜刀剁在案板上的节奏与远处的雷声共振。
林阿九的瞳孔猛地收缩:那个正在被肢解的女尸手腕上,戴着母亲陪嫁的翡翠镯子。
冰柜门突然被拉开一条缝。林阿九死死咬住下唇,血腥味在口腔弥漫。
郑九染血的围裙擦过门边,他从尸体无名指上褪下一枚骷髅戒指。借着昏黄的吊灯光,
林阿九看见戒面内侧刻着"9427"——这是父亲在造船厂的工号。"第九个。
"郑九将戒指套在自己小指上,转身走向冰柜。林阿九的脚踝突然被货架下的白骨抓住,
冻僵的指尖摸到冰柜内壁某处凸起——那是用鱼骨拼成的八卦图。
当郑九布满老茧的手抓住柜门时,林阿九按下了八卦图的"坎"位。咔嗒。
冰柜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。郑九的咒骂声突然扭曲,仿佛被拉长的磁带。
林阿九看见他的身体像融化的蜡烛般坍缩,黑色雨靴里渗出腥臭的脓血。
墙上的老式挂钟开始倒转,分针划过数字时溅起暗绿色的火星。
"时辰未到..."沙哑的嗓音从白骨堆里传出,货架上的冻肉突然睁开无数双眼睛。
林阿九的珍珠项链应声而断,九颗珠子滚落在血泊里,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。
冰柜门轰然关闭。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眼皮,林阿九听见海浪声。
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,后厨空无一人。
成葡文诗句"Água morna do tempo passa时光温水流逝",
母亲的白旗袍整齐地叠放在藤椅上,领口别着那枚骷髅戒指。挂在墙上的老黄历被风吹开,
七月十五日下面用朱砂写着:宜安葬,忌行船。
第二章 招牌噬人2003年2003年4月7日,澳门,阴雨。
金记烧腊店的霓虹灯管漏电了,猩红的光晕在雨幕中抽搐。林阿九站在马路对面,
警用雨衣的兜帽压得很低,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枪套。那块缺角的招牌依然悬在原处,
"金"字右下角的豁口像张开的鳄吻,渗出暗黄色油渍。"陈警官,这礼拜第三个了。
"警员阿杰递来档案袋,手指在霉变的纸页上留下湿痕,
"失踪者都是投诉叉烧包有异物的客人。"林阿九的睫毛颤了颤。
照片里的女人躺在证物台上,法医撑开她青紫的嘴唇——舌面上黏着半片指甲盖,
月牙形的血垢嵌在甲床里。她突然想起十八年前冰柜里那截断指,
骷髅戒指在尸油里泛着冷光。推开玻璃门的瞬间,吊顶风扇搅起甜腻的肉香。
林阿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这味道和记忆里绞肉机的腥气微妙重叠。
店主陈永贵正在柜台后剁烧鹅,油光发亮的脆皮在刀锋下绽开,露出粉红色的肌理。
"阿Sir试下新出的蜜汁叉烧?"男人抬头露出金牙,左眼义眼的虹膜纹着九艘疍家船。
案板突然震动,斩骨刀深深劈入砧板,刀刃离林阿九的手指只有半寸。冷藏柜发出嗡鸣。
林阿九注意到玻璃内侧凝结的水珠正在倒流,
在某个瞬间组成葡文单词"MENTIROSO说谎者"。她的配枪突然变得滚烫,
枪柄上殖民时期的警徽泛起青黑色锈斑。"七月十五快到了,该换新招牌了。
"陈永贵用抹布擦拭骷髅戒指,戒面折射的光斑在墙上拼出倒五芒星,"旧招牌总惹麻烦,
您说是不是?"后厨传来蒸汽喷涌的尖啸。林阿九掀开油腻的布帘,
看见九层蒸笼正在剧烈摇晃,最顶端的竹盖被顶起又落下。暗红色的汁水顺着屉边流淌,
在地面汇成奇异的纹路——正是当年冰柜内壁的疍家符文。"这是顾客送的花篮。
"陈永贵的声音贴着耳后响起。林阿九猛地转身,撞翻墙角的檀木算盘。
人牙雕制的算珠滚落一地,七颗上牙六颗下牙,最后一颗竟是乳牙。蒸笼盖突然炸开。
滚烫的水雾中,林阿九看见失踪女人的脸在蒸汽里扭曲,她的舌头被拉长成叉烧条的形状,
舌尖穿着那枚带血的指甲盖。冰柜门自动弹开,九块冻肉整齐排列,
每块都带着相同的船形刺青。"小心地滑。"陈永贵扶住踉跄的林阿九,义眼闪过幽蓝的光。
她的掌心触到他手腕内侧的疤痕——九道平行切口,与父亲当年的工装裤破口如出一辙。
雨势渐猛。林阿九冲出店门时,霓虹招牌的鳄吻缺口滴下粘稠液体。她抹了把脸,
指尖沾到的不是雨水,而是混着金箔的蜜汁。手机在此刻响起,
法医的短信在屏幕上跳动:"第九块冻肉的DNA...属于您父亲。
"第三章 船纹密码2003年2003年4月9日,澳门,大雾。
老疍民黄伯的棚屋漂浮在咸腥的晨雾里,船头悬挂的鲛人骨风铃叮咚作响。
林阿九蜷缩在乌篷船角落,法医报告在膝头颤抖,父亲的名字在纸页上晕染成墨色的花。
"女娃,你带来的刺青拓印..."黄伯的烟斗在昏暗中明灭,
龟裂的指尖抚过宣纸上的船纹,"这是阴兵借粮的活祭印,九艘鬼船要载足九十九魂。
"船身突然倾斜。林阿九抓住舱壁的渔网,发现网眼里嵌着人牙念珠。黄伯掀开船板,
取出个生锈的铁盒,盒盖上刻着"1942"——正是八仙饭店建造年份。
"那年日本人在凼仔岛沉了九艘疍船。"老人展开泛黄的海图,血渍标出九个漩涡点,
"每艘船里塞满童男童女,船头刻的就是这种符咒。"林阿九的后颈渗出冷汗。
铁盒里躺着一本《黑弥撒记录》,葡萄牙神父的笔记记载着:"用九名疍女炼制永生蜡烛,
烛光可照见阴阳海。"泛黄的插图上,烛台底座赫然是金记烧腊店的平面图。
手机在此时震动。阿杰发来现场照片:陈永贵卧室的墙壁贴满失踪者照片,
每张背面都标着血写的数字。最后一张是林阿九的证件照,数字"99"被圈在红框里,
下方压着半张1985年的工单——父亲林大有的签名旁盖着骷髅戒指印。
台风预警在海面炸响。林阿九冲回警局时,证物室弥漫着焦糊味。封存的金记账本正在自燃,
火苗组成九艘鬼船的轮廓。她徒手拍灭火星,掌心灼出船形疤痕,
却在灰烬中发现张完好的纸页——"1985年7月15日,收阴粮九具,欠一具。
担保人:林大有工号9427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