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8年的春分,六岁的林夏在樱花巷口摔破了膝盖。粉白花瓣簌簌落在染血的百褶裙上,
她攥着断成两截的樱花手链抽泣。这是妈妈熬夜赶制的生日礼物,
此刻水晶珠子正滴滴答答滚进排水沟,在阳光里碎成十七颗星星。"喂,你哭得比知了还吵。
"男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林夏仰起头,透过婆娑泪眼看见逆光的轮廓,
白衬衫被春风鼓成帆,胸前的金色校徽晃得她眯起眼睛——是隔壁私立小学的制服。
"手链..."她指着水沟哽咽,"妈妈会难过..."男孩忽然蹲下来,
校服裤腿蹭上泥泞。他掀开铁质排水盖,小臂上的青紫淤痕在动作间若隐若现。"数到一百。
"他说着钻进狭窄的洞口,"要是我没回来,就去第三棵樱花树下找时光胶囊。
林夏的抽噎卡在喉咙里。她看见男孩的白衬衫瞬间沾满污泥,像朵被揉皱的玉兰花坠入黑暗。
排水沟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,混着远处上课***的震颤。数到七十三的时候,
沾满污泥的手掌突然伸出洞口。男孩掌心躺着十七颗水晶珠,在阳光里折射出细碎的虹。
"手伸过来。"他喘着气说,额角的血痕混着泥水往下淌。林夏呆愣着伸手,
冰凉的珠子坠入掌心。男孩用衬衫下摆擦掉水晶上的污渍,忽然扯断自己校服的第二颗纽扣。
"用这个当搭扣。"他将鎏金纽扣穿进红绳,齿尖咬紧绳结时,睫毛在脸颊投下颤动的阴影。
"我叫顾泽。"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,"住在巷尾白房子。"转身跑出两步又回头,
"别告诉大人我钻下水道!"林夏攥着修复的手链追到巷口,
看见白房子院墙里探出雪白的玉兰枝。她不知道这个春日将成为记忆的锚点,
也不知道那枚鎏金纽扣会在往后的岁月里烙进血肉。蝉鸣乍起时,
两个孩子在第三棵樱花树下埋下铁皮盒。顾泽放进去环球影城的门票存根,
林夏塞进手绘的藏宝图。"等我们十八岁..."顾泽往盒盖上撒土,
花瓣落在他打着石膏的右手腕——那是三天前替林夏够风筝时摔裂的。
林夏突然抓住他衣袖:"阿泽的手很重要,妈妈说你是要当钢琴家的。
"她盯着石膏上歪扭的猫咪涂鸦,那是她昨天用彩色马克笔画的。
顾泽用左手弹她脑门:"弹琴用不到右手腕。"见女孩又要哭,连忙指向漫天飞花,
"等樱花再开十八次,我们就来挖宝藏。"他们都不知道,六年后某个暴雨夜,
顾泽会抱着这个铁盒在ICU外蜷缩成团。金属边角硌得心口生疼,
却疼不过监护仪刺耳的嗡鸣。2007年深秋,林夏在钢琴声中惊醒。月光像把银梳子,
将记忆梳成细密的雨丝。她蜷缩在飘窗上,看着对面白房子二楼的灯光。
顾泽的身影在纱帘后晃动,琴键流淌出的肖邦夜曲正在雨云中发酵。明天是她十五岁生日。
林夏摩挲着腕间的樱花手链,鎏金纽扣在夜色里泛着暖光。
这些年顾泽总能在她难过时变出水晶珠——被同学扯断的那次,
他在手工课烧制了玻璃珠;上个月链子卡进自行车链条,他连夜用樱花树脂做了新珠子。
"阿夏。"楼下传来母亲压抑的咳嗽,"该吃药了。"林夏赤脚跑下楼,
看见父亲又在玄关徘徊。他西装沾着酒气,
手指神经质地摩挲鳄鱼皮钱包——那里藏着全家最后的积蓄。"老林,别碰那笔钱!
"母亲从卧室冲出来,蜡黄的脸泛起潮红,
"夏夏的哮喘药..."父亲突然暴起将钱包砸向墙壁,钞票雪花般纷飞。
林夏蹲在地上捡药盒时,听见母亲撕心裂肺的咳嗽混着父亲的咆哮:"高利贷明天就来收房!
"后半夜,林夏抱着铁皮盒翻进白房子后院。玉兰树的影子张牙舞爪,
她踩着顾泽房间的排水管向上爬——这是他们偷溜出去的秘密通道。窗棂震动的瞬间,
琴声戛然而止。顾泽推开窗户时,林夏正悬在二楼晃悠,怀里的铁盒撞得护栏叮当作响。
"你疯了?"顾泽抓住她手腕往上拽,冰凉的雨点突然砸在鼻尖。林夏跌进他怀里时,
闻到熟悉的松香混着冷汗的气息。"带我走。"她攥着顾泽的睡衣呢喃,
"现在就去挖时光胶囊。"顾泽的手顿在她腰间。对面林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,
男人的咒骂刺破雨幕。他忽然扯过外套裹住林夏:"我们去火车站。"他们在雨巷里狂奔,
林夏的拖鞋早就不知去向。顾泽背着她跳过水洼时,
她看见他后颈的旧伤疤泛着红光——那是去年火灾时他替她挡的吊灯碎片。
"买两张去苏州的票。"顾泽将铁盒塞进售票窗。
工作人员狐疑地打量两个浑身湿透的少男少女:"家长呢?"林夏突然拽着顾泽往外跑。
候车厅的钟指向凌晨三点,
着电子屏上的车次表发抖:"爸爸说过...苏州有天下最好的苏绣师傅..."话音未落,
顾泽突然将她推向立柱。三个纹身男人从洗手间晃出来,烟头红光映着他们手里的弹簧刀。
林夏的尖叫卡在喉咙里,顾泽的怀抱裹着雨水的腥气,
他滚烫的呼吸贴着她耳畔:"数到一百就往警务室跑。"这是她这辈子最漫长的倒计时。
当顾泽与歹徒扭打在一起时,林夏看见血珠混着雨滴溅在铁皮盒上。
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,直到顾泽冲她吼"快走",
那声音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挤出来的。林夏在滂沱大雨中跌跌撞撞,
樱花手链不知何时又断了。水晶珠一颗颗坠入积水,倒映出警车刺目的红蓝灯光。
她蜷缩在警局走廊的长椅上时,
听见警察说:"那孩子右手肌腱断了..."后来林夏总是梦见那个场景。
顾泽的白衬衫浸透血色,却还笑着对她说"生日礼物在铁盒里"。而铁盒里那串贝壳风铃,
在十年后的某个深夜,会突然在她窗前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
手术室的灯光在顾泽睫毛上结了一层霜。他听见母亲的高跟鞋声在走廊来回切割,
消毒水气味里混着Chanel五号的尾调。右手掌的神经在麻醉中沉睡,
却还能回忆起刀刃切入肌腱的冰凉——那个暴雨夜,他故意用惯用手去挡刀锋。
"患者右手无名指屈肌腱断裂..."医生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,
"...永久性功能障碍..."顾泽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,
想起七岁那年林夏捧着他的石膏手掉眼泪。小丫头抽抽搭搭地说"阿泽要当不了钢琴家了",
他用左手弹她脑门:"正好不用天天练琴。"此刻掌心幻痛突然苏醒,
他蜷缩着去摸枕下的铁皮盒。贝壳风铃在黑暗中发出细响,那是他偷溜出复健室,
坐了两小时公交去海边捡的。每片贝壳都用砂纸磨去棱角,
串绳时血珠把浅粉的贝壳染成珊瑚红。"你就这么糟践自己?"顾母突然冲进来扯开被褥,
铁盒应声落地。风铃碎成十七片,混着林夏手绘的藏宝图,在瓷砖上铺成星图。
顾泽猛地拔掉输液针,血珠溅在母亲的真丝披肩上。他跪在地上摸索碎片,
锋利的贝壳边缘割开指尖:"这是要给阿夏的生日..."耳光声截断话语。
顾母颤抖的钻石戒指在他脸上烙下红痕:"那丫头害你差点没命!明天就去瑞士疗养院!
"深夜的雨声像无数小锤敲打窗棂。顾泽用绷带缠住渗血的右手,
摸到后院玉兰树下的旧狗洞。去年他就是从这里钻出去,
把发高烧的林夏背到医院——林父当时正躺在赌场,手机里存着十七个情妇的号码。
湿土沾满病号服时,他听见二楼传来熟悉的咳嗽声。林夏房间的窗帘破了个洞,
月光从洞里漏出来,正好照在她打着石膏的右腿上——警察说她那晚追着救护车跑了三里地。
"小泽?"林母的惊呼从身后传来。顾泽转身看见滚落的药瓶,连忙去捡却被抓住手腕。
女人枯槁的手指拂过他手背的疤痕,
眼泪砸在肌腱缝合的伤口上:"那年火灾...阿姨都看见了..."顾泽触电般抽回手。
他不敢说火场里推开的吊灯碎片,不敢说这些年藏在琴谱里的诊断书,
更不敢说此刻胸腔里咆哮的冲动——想把那个蜷缩在月光里的身影揉进骨血,
想带她逃到贝壳风铃响彻的海岸。破晓时分,救护车的红灯刺破雨帘。
顾泽被保镖架着塞进车厢时,突然看见林夏的窗户洞开。苍白的女孩像断翼的蝶扑在窗台,
石膏腿撞翻床头柜,药瓶噼里啪啦砸在楼下遮雨棚上。"阿泽——!
"她的哭喊裹着雨腥气涌进车厢。顾泽疯狂捶打防弹玻璃,看见林夏拖着石膏腿翻下阳台。
樱花手链在空中划出晶莹的弧,他送她的鎏金纽扣在晨光中炸开成烟花。
轮胎摩擦声混着骨骼断裂的脆响。顾泽的额头撞在玻璃上,鲜血模糊了视线。
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林夏趴在雨水中伸手,指尖离救护车尾灯只有三寸,
而那串樱花手链正在她腕间寸寸崩裂。十年后,当林夏在苏绣屏风后捡到贝壳碎片时,
才发现每片内侧都刻着经纬度。那些坐标连成的航线,
终点是南太平洋某座私人岛屿——顾泽买下它那天,正是她摔断腿的雨夜。2017年春,
古旧字画的气味在林夏指间缠绕。她握着狼毫笔修复明代仕女图的璎珞,
突然发现某颗珊瑚珠的裂纹形状很眼熟。放大镜移近的瞬间,
呼吸突然停滞——裂纹深处藏着半枚鎏金纽扣的微雕,正是顾泽当年校服上的样式。
"林老师?"助手小唐举着紫外线灯,"这幅《月下抚琴图》的题跋有些蹊跷。
"泛黄的绢本上,题诗突然在紫光中显现:玉碎昆山夜,珠沉洛水寒。愿为双瞳剪,
守得月长圆。林夏的修复刀突然颤抖,在落款处剐出细痕——崇祯壬午年,
顾氏子瞻为卿卿补缀旧卷。档案显示捐赠者姓顾。林夏冲进收藏室时,
正撞见某幅山水画上的钤印:泽被芳草。篆书刻的泽字右边多了一点,
和当年顾泽在她课本上画的标记一模一样。雨就是这时下起来的。
林夏隔着展厅玻璃看见对街琴行的黑色三角钢琴,穿西装的男人正在试音。
他右手无名指始终悬在琴键上方,像只折翼的鹤。当《月光奏鸣曲》第三乐章响起的瞬间,
林夏手中的鎏金纽扣突然落地。
***的姿势与她记忆中的少年重叠——十五岁的顾泽单凭左手就能让肖邦练习曲倾泻如银河,
而此刻这个身影正在贝多芬的暴风雨中痉挛。"小姐,你东西掉了。
"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。林夏转身时,男人正弯腰去捡那枚纽扣。
他的右手无名指以诡异的角度蜷曲着,虎口处有道月牙形伤疤。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。
林夏看见男人胸口别着特邀顾问的银质胸牌,顾泽两个字刺得视网膜生疼。
他掌心的纽扣泛着幽光,上面还沾着十年前的血渍。"很特别的扣子。
"顾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"像眼泪的形状。"林夏的指尖触到他掌心时,记忆如潮水倒灌。
那个暴雨夜他蜷在手术台上,指甲抠进掌心的伤口,只为把生日礼物藏进绷带。
此刻他西装袖口露出的沉香木手串,正是用当年的樱花手链碎片所制。
"顾先生对古玩也有研究?"她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。顾泽的瞳孔还是琥珀色,
却沉淀着太多她看不懂的雾霭。"我在找一串风铃。"他突然靠近,沉香气息笼罩下来,
"听说被某个狠心人摔成了十七片。"展厅顶灯突然闪烁,林夏倒退着撞上展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