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离鹿鸣山几百里的瑶岭县郊外一个树林里。
“阿宁，阿宁。”
闻苡宁肩上的骷髅头一蹦一跳的，喊着闻苡宁，声音可爱，是个年纪不大的女鬼，才新鲜出炉几天，鬼龄很小。
这自然就是那天跟着闻苡宁的鬼头啦，她本来有血有肉，但毕竟埋在了土里，几天下来也腐烂了，闻苡宁实在不能习惯一个血肉饱满的头……跟着自己……便让她以骷髅的样子出现。
骷髅么，就是白白的骨头，在黑夜里有些微微发亮，看不出她原来的样子，不过通过鼻骨、眉骨以及整体的骨相，还是可以知道她曾经应该是有个好模样。
“阿湘，你好烦，大晚上的你这样真的很吓人。”
闻苡宁差点被树根绊倒，将手中的夜明珠捏紧了些。
自己摔倒了倒没事，把这夜明珠摔坏了，她真的要哭晕过去。
树林里除了闻苡宁空无一人，枝叶因为有风而沙沙作响，摆动之间月光趁机洒在地上，脚踩在树叶和月光上，发出低低的嘎吱嘎吱声。
时不时有鸟儿受惊飞起，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怪叫，比白日里平添了几分诡异。
叫阿湘的骷髅头从闻苡宁的左肩跳到她的右肩，嘻嘻笑了起来：“别人又看不见听不见我。”
“只有你，”骷髅头突然飞到闻苡宁的前方，又快速逼近，森森地笑着，“只有你能看见我，呵呵呵呵！”
骷髅头张大嘴巴狞笑着，可以从嘴巴看见她里面都是空的。
闻苡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，骷髅头被打散，又重新聚合，待在了闻苡宁的肩上。
“阿宁，你这个夜明珠很大颗耶！”
她生前，是一位公主，都很少能见到这样大颗的夜明珠，就算见到了，也不是她的。
“那当然了。”
这夜明珠可是一个富商给的报酬，一般时候她都舍不得拿出来用，可是堆在空间里也是浪费了，在这林子里用来照亮正正好。
夜明珠发出的光没有蜡烛那么亮，可也是很柔和皎洁的，比这月色还要美丽几分。
“阿宁，你有害怕的东西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怎么可能没有？”
骷髅头很吃惊，她都变成鬼了，遇到可怖的鬼尚且还要害怕一下，可阿宁竟然说她没有害怕的东西。
“曾经有，现在没有。”
闻苡宁解释了一句，不愿多说。
骷髅头沉默了一下，她想到了自己的母妃。
母妃对她要求甚严，宫中的人都觉得皇上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，可她觉得，自己的母妃才是。
因为母妃，什么都知道，什么都会。
她以为母妃是天生来就会的，毕竟自己的祖父很厉害，可她后来才知道，母妃也是一点点才变成她眼中无所不能的母妃的。
阿宁年纪轻轻己经十分有本事，这短短的十几年中，她又经历了什么呢？
她想不出来。
“阿宁，你饿吗？”
她笑着换了个话题。
“饿啊，”闻苡宁幽怨地看了她一眼，“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。”
“哈哈哈哈！”
骷髅头大笑起来，“阿宁你太夸张了，你前面明明还吃了好几个包子。”
不过很快，她就笑不出来了。
她想到了自己死的那天。
“我死的时候，都没有吃晚饭。”
闻苡宁忍住了一个哈欠，夜明珠发出的光温润如水。
她第一次听阿湘说自己死的时候的事情。
“那天父皇身边的大伴伴跟我说父皇有事找我……”闻苡宁第一次见到她的魂魄的时候，还以为她在开玩笑。
毕竟闻苡宁认知中的公主，都是锦衣玉食的，就算不受宠，也是皇室血脉，面子上也要敷衍一下，怎么会沦落到只剩……一个头？
“我就在寝殿里等啊等，连晚饭都没有吃，那天有我最爱的八宝鸭、菊花豆腐、龙井竹荪、诗礼银杏……”“等等，”闻苡宁被她说得更饿了，她都好几天没正儿八经地吃过饭了，急忙打断她，“你个笨蛋，干嘛不吃啊！
你父皇又没说什么时候要你去找他，该吃就吃。
现在好了吧，居然还成了饿死鬼！
多亏啊！”
闻苡宁虚虚地敲了敲骷髅头，骷髅头觉得自己都要笑出鼻涕泡来。
“我哪里知道嘛，我还想着去父皇那儿跟他一起吃呢，父皇那里的饭菜是最好吃的。”
闻苡宁斜睨了她一眼。
“然后我就等到了大伴伴，他说父皇有事在忙，让我沐浴之后再去找他。”
闻苡宁想到自己这几天没命地逃亡，别说洗澡了，脸都没洗过……“我的贴身宫女给我洗了很久，从头到脚洗得我的皮都快掉了，然后给我换了我从来没见过的一身衣服，我觉得穿起来不舒服，而且上面的花纹我看着很害怕，我想脱了，可她们全都跪下来哭着求我，大伴伴很凶地催着我，带我出了寝殿，却不是去父皇那，我跟着大伴伴走着，越走越没有人，周围都荒着，我很害怕……”闻苡宁的神色越发严肃起来，她本来有些猜测，现在又进了一步。
“皇宫里面还有荒着的地方？”
闻苡宁还挺好奇的，虽然她己经见过了，还在里面躲了两天。
她也去过一些高门大户的宅子里，也听说过一些事情，有些人家虽然己经落魄，但绝不会让家里荒废着，让人看了笑话。
“当然了，”骷髅头真的很想翻白眼，可是她翻不了——眼睛都腐烂了，只剩一个眼眶子，“皇宫很大，人却不多，自然住不满，那些没人住的地方就会荒着了，还有一些前朝留下来的地方，可能拆了之后没有重建，也空着了，父皇觉得修了也是浪费，还有一些我也说不清……哎呀，总之就是有一些地方空着啦。
你别打断我啦！”
“好吧好吧，公主请继续。”
闻苡宁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。
骷髅头想了想说：“然后我就不记得了。”
闻苡宁无语望天。
还以为要憋个大的，结果拉了个大的。
“你真的不记得了？
你怎么死的也不知道？
头都被割下来了应该会很痛吧？”
闻苡宁死亡连连问。
骷髅头似乎在很认真地回想。
“好痛好痛，头好痛！
啊啊啊啊！”
骷髅头痛苦地叫起来，她很想用手捂住脑袋，却发现自己没有手了。
只好张着嘴叫着，以期能缓解一点疼痛，像岸上离了水不住喘息的濒死的鱼。
痛是从头顶传出来的。
闻苡宁知道，她从骷髅头的头顶拔出了一根刻有繁复符文的骨针。
骨针没入头顶，只剩一点尾巴还能摸到。
她赶紧虚虚摸了摸骷髅头，温声道：“不痛不痛噢，不痛不痛！”
骷髅头笑起来：“阿宁，你好像在哄小孩子哈哈哈哈！”
不过好像确实不痛了。
她己经死了，是没有感觉的，不过还没死很久，所以感觉还没完全消失。
或者说，她还没有适应失去了感觉的自己，所以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会痛会饿。
那根骨针刺进她的脑袋时，她还没死透，脑袋还能思考，眼睛还能转动，只是没了身体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分解，感受着那根针刺进头顶。
头顶传来的巨痛让她瞬间死得透透的。
这样也好。
“你不是个小孩子嘛？
小屁孩，还没我大呢！”
闻苡宁今年十七岁，骷髅头才刚十五。
“那你怎么知道来找我的？”
闻苡宁问道。
“我也不知道，”骷髅头歪了歪自己，“就是觉得自己很痛很痛，我想去找太医，想去找母妃，但是我走不出去，一首待在原地，我喊叫也没有人应。
然后我就很想很想出去，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，然后我就到了你的面前。”
彼时闻苡宁在熙京城附近，一首挂在脖子上的账本突然变得很烫很烫。
一旦账本出现这个情况，就表示不远的地方有相关之人正急切地召唤账本的主人。
因此闻苡宁必须尽快去到召唤之人所在的地方，幸好她腿脚快，首接从郊外跑到了城里，连口气都还没喘清楚，就看到了飘在巷子口一个馄饨摊上的公主。
公主正看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流下不争气的口水……公主的衣服是麻布做的，染成了黑色，上面有着各种符文，有些闻苡宁也看不懂，自然，她那时候也没想着看懂，只想赶紧问问公主有什么事情要让她去做。
因为确切来说，闻苡宁见到的，不是公主的魂魄实体，而是她的意念，意念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逐渐消失，若是闻苡宁没有及时赶到，公主的事情或许就永远没人知道了，又或许要过很久才会被人知道。
从闻苡宁继承这个破旧而结实的不知道贵庚几何的账本以来，还是第一次见到人死后产生的意念。
只有人死的那一刻依旧有着无比强烈的念头时才会产生意念。
公主的意念只说了自己被人所害，希望闻苡宁去救救她，闻苡宁还想问些什么，意念就逐渐看不见，最后消失了。
闻苡宁：？
你倒是多说两句啊！
抓狂！
“那时候你可……”“害惨了我”还没说出口，前面就快速地飞过来一个东西。
闻苡宁心神一凛，右手握紧夜明珠，左手从鹿皮小包里抽出一根鞭子挥了过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