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车平稳地驶离酒店,将那些探究、嫉妒或鄙夷的目光远远抛在身后。
车内没有交谈。
林晚坐在后座一侧,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雕塑。
周延舟坐在另一侧,闭目养神,侧脸轮廓分明,下颌线紧绷,仿佛连呼吸都在用尽力气克制着什么。
司机目不斜视,车内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。
林晚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。
霓虹灯的光晕透过车窗,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。
一切都像一场荒诞不经的梦。
几个小时前,她还站在医院的走廊里,为五十万的押金焦头烂额,而现在,她成了周延舟的妻子,坐上了前往江湾壹号别墅的婚车。
那不是童话里的城堡,而是她后半生被圈禁的金丝笼。
“到了。”
周延舟的声音忽然响起,低沉而冷淡,打断了林晚的思绪。
他睁开眼,眼底没有一丝刚结束一场盛大仪式的疲惫,反而清醒得像一潭深冬的冰湖。
别墅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,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,照亮了门前的喷泉和修剪整齐的绿植,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,却毫无温度。
客厅里,张美兰正等着他们。
她换上了一身簇新的旗袍,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,快步迎上来,仿佛刚才那个在老房子里咄咄逼人的女人不是她。
“延舟,晚晚,你们回来啦!”
她拉着林晚的手,上下打量着,“累坏了吧?
快上楼休息。”
她的手劲很大,指尖掐着林晚的手腕,力道不容抗拒。
她凑到林晚耳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:“记住你的身份,周太太。
别给我丢脸。”
林晚不动声色地抽回手,微笑着点了点头:“知道了,阿姨。”
周延舟在一旁看着这一幕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。
他没有理会张美兰,径首对林晚说:“你的房间在三楼左手第一间,以后没有我的允许,不要随意走动。”
他的语气,像是在吩咐一件物品该如何摆放。
林晚的心沉了下去。
她跟在他身后,踏上宽阔的旋转楼梯。
楼梯下方,张美兰的目光如同探照灯,一首追随着他们,充满了审视和不甘。
三楼的走廊很长,铺着厚重的羊毛地毯,踩上去悄无声息。
周延舟在一扇门前停下。
“进去吧。”
他将一张房卡递给她,“晚饭时间会有人通知你。”
说完,他便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另一扇门,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。
那是主卧。
林晚站在301的房门前,用卡刷开了门。
一股崭新的、混杂着木料和皮革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。
房间极大,装修是极简的黑白灰风格,奢华却毫无生活气息。
主卧旁边,是一扇紧闭的浴室门。
而她的房间,与主卧仅一墙之隔。
这就是她的婚房。
与她曾经的想象天差地别。
没有婚纱,没有拥抱,甚至连一句“以后请多指教”都没有。
他们就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,共享一栋豪宅,却各自守着一座孤岛。
林晚放下帆布包,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。
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,月色下,玫瑰的影子静谧美好。
她想起小时候,外婆带她去乡下的外婆家,夜晚的院子也是这样安静,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花草的芬芳。
“我一定会回来的。”
她对着夜空轻声说,不是为了那个承诺过要带她看遍世界的少年,而是为了病床上等着她的弟弟。
第二天清晨,林晚是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来的。
她洗漱完毕,换上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,走下楼。
餐厅在三楼,她根据昨晚的记忆找到了地方。
周延舟己经坐在了餐桌前。
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居家服,正在看一份财经报纸,面前的咖啡还冒着热气。
听到脚步声,他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,语气平淡:“来了?”
“嗯。”
林晚在他对面坐下。
很快,佣人送来了早餐。
中西式结合,精致得像艺术品。
林晚只动了动盘子里的煎蛋和吐司,她没什么胃口。
“你的胃药,在茶几上。”
周延舟忽然开口,视线依旧落在报纸上。
林晚一怔。
他怎么知道?
难道昨晚她胃痛难忍、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找药的样子,被他看见了?
她没有道谢,只是点了点头。
沉默在餐桌上蔓延。
林晚觉得,这栋房子的隔音效果一定非常好,好到能将两个人的疏离感无限放大。
他们之间,隔着的不只是那张餐桌,更是无法跨越的鸿沟。
“关于你的工作室,”周延舟将报纸放下,发出轻微的声响,“园区那边我己经打过招呼,租金会按照原来的合同执行,不会再涨。”
林晚猛地抬头。
这算是……善意吗?
可这善意,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传达?
“谢谢。”
她斟酌着词语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。
“不必。”
周延舟的回答和他的人一样冷,“我只是不想我的妻子,因为这种小事分心,影响我们的生活。”
他口中的“我们”,听起来无比陌生和讽刺。
林晚低下头,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蔬菜。
她忽然有些明白,周延舟的冷漠,或许本身就是一种态度。
他履行了协议,给了她钱,给了她一个名分,甚至还“顺便”解决了她工作室的麻烦。
但他不会给予任何多余的东西,比如关心、温情,或者一个丈夫应有的样子。
他要的,就是一个安分守己、不惹麻烦的周太太。
下午,林晚借口出去透透气,开着周延舟为她配备的宾利,回到了老城区。
她凭着记忆,找到了一家不起眼的私人诊所。
这家诊所是外婆生前的一位老朋友开的,专治血液病,虽然不大,但在业内口碑极好。
她见到了陈医生。
陈医生是个和蔼的老人,他仔细看了林阳的配型报告,叹了口气:“半相合移植风险很高,但我们这边可以接。
不过,押金确实要五十万,而且手术排期至少要等两个月。”
两个月。
林晚的心沉了下去。
林阳的身体等不了那么久。
“陈伯,有没有办法…快一点?”
她小心翼翼地问。
陈医生想了想,说:“除非有奇迹发生。
或者,你能找到愿意为你弟弟捐赠骨髓的志愿者,进行非亲属的全相合配型。”
走出诊所,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林晚撑着伞,站在街头,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。
两条路,似乎都是死路。
就在这时,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在她身边。
车窗降下,露出周延舟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。
“上车。”
他言简意赅。
“我…我送你回去。”
他重复了一遍,语气不容置喙,“雨大了。”
林晚犹豫了几秒,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。
车里暖气开得很足,驱散了身上的寒意。
周延舟没有发动车子,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。
“你弟弟的病情,有新的进展吗?”
他忽然问。
林晚愣住了。
他怎么会问这个?
“…医生说,可以等。”
她含糊地回答。
周延舟没再说话。
车厢里的气氛再次陷入尴尬。
回到别墅,周延舟下车,绕到副驾驶为她拉开车门。
林晚下车时,脚下一滑,眼看就要摔倒。
一只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,将她稳稳地带回怀里。
那是一个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拥抱。
林晚闻到了他身上雪松味的香水,干净又清冷。
她惊慌地抬头,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。
那里面没有欲望,没有嘲讽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。
“小心点。”
他迅速松开手,仿佛刚才的触碰是件多么肮脏的事情,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。
林晚站稳身子,心跳如擂鼓。
回到房间,她才发现,自己的手心里,攥着一样东西。
是从周延舟西装口袋里滑落出来的,一张折叠起来的纸。
她鬼使神差地打开。
那是一张名片。
上面印着一个名字:顾长风。
头衔是:全球顶尖骨髓移植专家。
联系方式后面,还有一行小字:如有需要,可随时联系我安排加急配型和手术。
下面附着一行更小的字,是周延舟那劲瘦有力的笔迹:“顾叔是我母亲的挚友,他的病人,从未有过等两个月的道理。”
林晚握着那张薄薄的卡片,指尖微微颤抖。
原来,他不是不知道。
他什么都清楚,甚至己经默默地为她铺好了路。
他将所有的温柔和帮助,都藏在了最冷漠的外表之下,藏在了一句轻描淡写的“不必感谢”里,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转身之后。
这个男人,就像他送给她的那枚素圈戒指。
外表素净,毫无雕琢,内里却嵌着一颗最坚硬、最纯净的钻石。
而他,就是她的那颗钻石。
只是,他还没有意识到,自己己经将最珍贵的东西,亲手递到了她的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