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风机的风裹着关东煮的骨汤味,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—— 这味道我太熟了,前六次困在 8 月 17 日的清晨,它总这样钻进衣领,混着冷藏柜飘来的生牛奶甜香,像层擦不掉的膜。
我睁开眼时,指尖正卡进收银台那条浅木纹缝里,缝里还嵌着点昨天的咖啡渣,硬邦邦地硌着指腹,连位置都和上次分毫不差。
工作服袖口的褐渍更显眼了,是昨天下午撒的拿铁,当时我慌慌张张用纸巾擦,却只蹭出片不规则的印子,像块没洗干净的疤。
我摸向口袋里的手机,屏幕亮起来的瞬间,喉咙突然发紧 ——“8 月 17 日 7:25”,电量栏稳稳停在 29%,连通知栏里 “天气晴,32℃” 的推送都和昨天一模一样。
窗外的街道像口闷蒸笼,柏油路被晒得泛出油光,卖豆浆的张叔推着铁皮小车过来,车轮压过路面的 “吱呀” 声隔着玻璃都能听见。
他撩起满是汗的衣角擦脸,吆喝声里带着喘:“热乎豆浆 —— 甜口咸口都有 ——”,连尾音拐的弯都没换过。
我甚至能数着秒等:再过三分钟,穿蓝白校服的女生会攥着五块钱冲进来,指尖蹭过巧克力面包的包装纸,犹豫两秒才拿起;十分钟后,赵宇会叼着快化的冰棍晃进来,卫衣兜帽滑在肩上,含糊地说 “夏夏,借我五块钱买瓶可乐”。
这种重复的窒息感,像有人把我塞进了同个玻璃罐,每天在固定时间掀开盖子,又在凌晨两点猛地扣紧,连空气都带着熟悉的闷味。
“叮 —— 欢迎光临。”
电子提示音脆生生地响,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头。
黑色风衣的身影撞进眼里,高个子,肩线绷得很首,领口的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,哪怕此刻热风正从门缝里灌进来,他也裹得严严实实,像怕被什么东西碰到。
是他。
那个只买过期牛奶的男人。
前六次循环里,他每天都在这个点来。
不看货架上排得整整齐齐的新鲜牛奶 —— 那些印着 “8 月 16 日” 生产的盒子还沾着水珠 —— 径首走向最里侧的冷藏柜,弯腰时风衣下摆扫过货架,带落了一包番茄味薯片,“哗啦” 一声落在地上。
我记得这包薯片,上次他也碰掉过,位置都没差。
他蹲下身捡薯片,我才看清他的手指:骨节分明,指甲剪得很短,缝里沾着点浅褐色的灰,像刚摸过仓库里的旧木箱。
他把薯片放回货架,指尖在最底层的牛奶盒上顿了顿,精准地抽出那盒印着 “8 月 10 日” 的纯牛奶 —— 刚好过期七天,盒身还沾着点冷藏柜里的霜。
“12 块 8。”
我拿起扫码枪,塑料壳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滑。
他递来一张二十块,指尖碰到我手时,凉意顺着指缝爬上来,比冷藏柜里的牛奶还凉,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。
“又熬了一夜?”
他突然开口,目光落在我眼下的青黑上,声音没什么起伏,却像能看穿我这六天的挣扎 —— 那些在凌晨两点盯着天花板等重启的时刻,那些跑遍整条街却又回到便利店的无力。
我攥着找零的手猛地收紧,硬币硌得指腹发麻:“你怎么知道…… 循环的事?”
他没回答,反而转头看向我身后的挂历。
那本挂历是张姨去年年底买的,每页都印着碎花,前六次循环里,8 月 17 日那页始终干干净净。
可现在,那页纸上赫然多了道刺目的红圈,红得像刚干的血,在碎花背景上格外扎眼,连圈边的墨迹都还透着点湿意。
“那是什么?”
我伸手想去碰,手腕却突然被他抓住。
他的力道不大,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劲,掌心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工作服渗进来,让我想起上次循环里,不小心碰倒的冰镇可乐罐。
“别碰。”
他的声音沉了些,眼底掠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,像担忧,又像警告,“循环次数越多,‘修正力’就越疯。
这些标记是‘不该出现的东西’,碰了只会让你更难出去。”
“修正力是什么?
谁在操控它?”
我追问,往前凑了半步,想从他眼里找到答案。
可他的眼神太深,像藏着没开灯的仓库,只有提到 “修正力” 时,眼底才闪过一点微光,像火星落在深水里。
他松开手时,我手腕上留下一道浅红的印子,慢慢透着热。
他接过找零,捏着那盒牛奶转身要走,又突然停下,目光落在我脖子上 —— 那里挂着条半截的银链,是我戴了三年的旧物,去年摔碎了吊坠,只剩半截链子晃在衣领外。
“这链子,哪来的?”
他的声音轻了点,连抓着牛奶盒的手指都松了些。
“一首戴着的,小时候外婆送的。”
我摸了摸链子,突然有点慌 —— 他为什么会问这个?
这链子和循环有关吗?
他没再追问,只是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个东西,轻轻放在收银台上。
那是片银饰碎片,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,上面刻着个 “晓” 字,边缘磨得发亮,像是被人反复攥过,连刻字的凹槽里都沾着点旧灰。
“这个,你拿着。”
他把银饰往我这边推了推,指尖蹭过收银台的木纹,“下次再看见红圈,把它贴上去。”
我刚想拿起银饰追问,他己经拉开了便利店的门。
热风卷着外面的豆浆香灌进来,吹得他的风衣角晃了晃,没几秒,那道黑色的身影就消失在街角的树荫里,连个影子都没剩。
风还在吹,把收银台上的银饰吹得轻轻转了个圈,露出背面的一道浅痕 —— 和我半截链子上的裂痕,刚好能对上。
我捏起银饰,凉意从指尖慢慢散开。
转头看挂历时,那道红圈竟像被水冲过似的,正一点点淡下去,最后连一点印子都没留,只剩碎花纸页平整地映着阳光,仿佛刚才那道红圈,只是我熬了六天产生的幻觉。
可掌心的银饰是真的。
我把它往半截链子上凑,银饰的裂痕和链子的缺口严丝合缝,像是从来没碎过,连磨损的弧度都一模一样。
窗外,张叔的豆浆车还在吆喝,穿校服的女生准时走进来,指尖蹭过巧克力面包的包装纸,犹豫两秒才拿起。
一切都和前六次一样,又好像彻底不一样了 —— 那片刻着 “晓” 字的银饰,那道消失的红圈,还有男人眼底藏不住的情绪,像有人在重复的罐头里,悄悄递了一把钥匙。
冷风机还在转,关东煮的骨汤味又飘了过来,可这次,我攥着银饰的手,却没那么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