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鸦扑棱着翅膀，掠过北境铁灰色的天空，发出刺耳的聒噪，最终落在巨大的花岗岩城垛上，歪头打量着下方蜿蜒如黑色巨蟒的队伍。
凛霜城，这座扼守王国北大门数百年的巨堡，从未像今天这样喧闹。
黑曜石城墙之上，王旗与冰霜家徽的旗帜并列，在夹杂着冰屑的寒风中猎猎作响。
城墙之下，人头攒动，几乎全城的居民都涌了出来，挤在卫兵勉强维持出的道路两侧，翘首以盼。
他们的英雄今日归来。
伊莱恩·冰霜端坐在她的坐骑——壮年冰龙“凛冬”的鞍座上，脊背挺得笔首，如同她身后那杆斜握的龙枪。
冰冷的金属鳞甲覆盖了她的身躯，甲胄上残留着尚未擦拭干净的血污与烟熏的痕迹，每一道刻痕都诉说着刚刚过去的那场战争的惨烈。
凛冬沉重的翅膀扇动，卷起地面冰冷的尘土和碎雪，引得人群发出一阵阵压抑的惊呼与欢呼。
风送来下方支离破碎的赞颂。
“……看！
是伊莱恩大人！
还有她的龙！”
“天佑王国！
北方的蛮族终于被击溃了！”
“冰霜家族万岁！
和她父亲一样了不起！”
伊莱恩的目光扫过沸腾的人群，掠过那些激动得扭曲的面孔，却没有丝毫停留。
她的脸上覆盖着龙盔面甲，只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眼睛，那里面没有胜利者的狂喜，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，以及一丝被刻意压抑的、磐石般的凝重。
凛冬似乎感应到骑手的心绪，发出一声低沉的、带着寒气的不耐嘶鸣。
“安静，老伙计。”
伊莱恩的声音透过面颊，有些沉闷，“就快结束了。”
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擦过胸甲心口处的一道深痕——那是三天前，蛮族酋长垂死反扑留下的印记，再偏一寸，便能刺穿她的心脏。
与这道伤痕相比，此刻王都方向投来的那些复杂目光，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刺痛。
队伍缓缓通过巨大的城门拱洞，将震天的欢呼隔绝在外。
城堡内部的空气骤然阴冷下来，混合着石尘、铁锈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陈腐气息。
迎接的官员早己等候在此，为首的是王室总管霍拉姆勋爵，一个瘦削得像秃鹫、总是挂着虚假笑容的男人。
“伊莱恩将军！”
霍拉姆迎上前，声音滑腻得如同涂了油，“辉煌的胜利！
王国因您而免于涂炭，陛下龙心大悦，正于荣耀大厅等候，为您举行盛大的加冕仪式，册封您为‘北境守护者’！”
他的笑容无懈可击，眼神却像冰冷的探针，细细刮过伊莱恩的铠甲，掠过她身后的龙，以及紧随其后的那支虽显疲惫却煞气未散的亲卫队。
伊莱恩翻身下龙，落地时铠甲发出沉重的摩擦声。
她摘下龙盔，夹在臂弯，露出一张年轻却刻满风霜痕迹的脸庞。
苍白的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，几缕散乱的发丝沾着汗渍，贴在额角。
“勋爵大人。”
她微微颔首，礼节无可挑剔，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温度，“胜利属于所有浴血的将士。
我父亲曾说过，北境的守护者之名，并非荣耀，而是责任。”
“当然，当然！
老将军的教诲时刻铭记于心。”
霍拉姆的笑容不变，侧身引路，“请随我来，陛下和各位大人己经等候多时了。
您的龙……自有专人照料至皇家龙厩。”
伊莱恩拍了拍凛冬粗壮的颈部鳞片，低语几句。
冰龙不情愿地喷出一股带着冰晶的鼻息，在原地焦躁地踏了一步，才任由几名驯龙人战战兢兢地引向侧道。
那些驯龙人手中的缰具，似乎过于精致崭新了些。
亲卫队被礼貌而坚决地拦在了内厅之外。
伊莱恩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，目光扫过霍拉姆那张笑脸，最终什么也没说，将龙枪交给副官凯尔森，独自一人跟随霍拉姆，步入了城堡更深处的回廊。
厚重的猩红地毯吞噬了脚步声，两侧石壁上燃烧的火把将人影拉长、扭曲，投在挂满历代国王和英雄肖像的墙壁上。
那些画中人的眼睛，无论原本是什么颜色，在跳动的火光下都显得幽深而冰冷，沉默地注视着这位正在行走的、活着的英雄。
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攫住了她，比面对蛮族万千大军时更加令人窒息。
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，指节微微发白。
是错觉吗？
这条通往荣耀大厅的路，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漫长，更加寒冷。
霍拉姆在一对巨大的、镶嵌着金边的橡木大门前停下。
“将军，请稍候。”
他微微躬身，脸上那抹笑容愈发浓郁，几乎要滴出蜜来，“容我通传。”
大门开启一条缝隙，温暖的光线和喧闹的乐声流淌出来，夹杂着美酒与香料的馥郁气息。
门缝后面，无数华服身影晃动，觥筹交错，一片盛世欢腾的景象。
伊莱恩站在原地，能清晰地听到门内司礼官洪亮的声音正在歌颂冰霜家族的世代功勋，赞美她刚刚取得的这场决定性胜利。
每一个词汇都华丽而精准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崇敬。
然而，就在大门即将再次合拢的刹那，她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异样。
透过那道缝隙，她瞥见了高踞于王座之上的国王雷吉斯七世。
陛下正举杯向着身旁的贵族们微笑，面容慈和，一如往常。
但伊莱恩的瞳孔却猛地收缩了一下。
她看到了。
国王陛下那双戴着硕大宝石戒指的手，正在微微地、急促地敲击着王座的扶手。
而那看似愉悦的笑容，并未真正抵达他那双深陷的、苍老的眼睛深处。
那眼睛里飞快掠过的一丝情绪，伊莱恩在战场上见过太多次。
那是紧张，甚至是一丝……恐惧。
为什么？
沉重的橡木大门在她面前缓缓洞开，辉煌的光潮和热烈的声浪瞬间将她吞没。
司礼官拖长了声音，高声唱喏：“以国王与议会之名，恭迎王国之壁，北境之锋，龙骑士将军——伊莱恩·冰霜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