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秋时节,坐落在南方的边陲小镇并未感到瑟瑟秋风,反而屋檐之下掠过的空气中,都夹杂着黏腻的潮湿。
一呼一吸间都让人心头有些发闷。
车停靠在河边,潺潺的水声偶然间还有着几声微弱的蝉鸣,像是在不甘心地告别身处的世界。
林禾关上了手机,没了屏幕惨白的光亮,车内一下子暗了下来,只剩不远处的月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,本就被帽檐压低的眉眼,此刻更显得落寞。
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整,他刚从闹哄哄的庆功宴上出逃,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驱车在这个小镇瞎逛,偶然间发现了这处人迹罕至的河边,便想着在这边静一静,只是没想到他刚到没多久,手机便马不停蹄地响起来,一通又一通的电话打进来,仿佛不听到他的回应誓不罢休。
不用想也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想说什么,想干什么,于是无比决绝地飞快发了最后一通讯息之后,将对方的电话挂断拉进了黑名单,顺带把手机彻底关机,还自己一个清净。
他从抽屉里拿出烟盒,习惯性地摇了摇,听到里面轻巧的响动后才打开盖子,看见里面仅存的一根烟煞有介事地笑了笑,觉得自己还算幸运。
按下打火机,洞眼窜出的火苗随风摆动了两下才稳当地停留在原地,然后缠绕上前,一点一点地把烟草焚烧吞噬,化成一缕缕散在空中的烟。
正当林禾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享受这所谓的个人世界时,一个不速之客就在自己车跟前出现了,不过好像对方并没有把他当回事,只是忙着一遍又一遍地拿着电话拨打着,然后瞟了这边一眼后,又接着做自己的事。
林禾眯了下眼睛,在想被自己一遍又一遍挂掉电话的人,此时是不是也像现在这个人一样,有着同样的表情、做着相同的事呢?
望着望着,他便不由自主地出了神。
也不知道那个人最后接了一通电话说了什么,只见他站在原地愣住了几秒,随即大吼了一声“不可能”之后,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徘徊了几下,像是才发现不远处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另一个人,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,一把拉开了副驾驶的门,从兜里拿出了钱包,首接扔进了林禾的怀里。
“开车!
南阳汽车站。”
他的语气不容置喙,可是仔细听带着一丝颤抖,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。
虽然这样请人帮忙并不礼貌,但林禾还是果断地扔掉烟头,发动车,带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朝着他所说的目的地驶去。
一路上,林禾忍不住透过后视镜,偷偷看了身旁的人好几眼。
看起来,年纪应该要比自己小上几岁,眉宇间有着一股学生气。
不过,他的眉眼生得很是好看,特别是那双眼睛,虽然此刻的他因为情绪不怎么好,总是紧皱着眉,连带着双眼皮的褶皱也往下压,但反而显得一双眼更加狭长。
路灯的光影透过玻璃,一遍又一遍地漫到他脸上,如羽扇一般的睫毛将他的心事掩埋起来,只留下紧抿的唇瓣昭示着他内心的暗流涌动。
林禾看了好几眼,越想越觉得好奇。
到底是什么样的事,才会让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如此愁眉不展?
脑海中像是跑火车一般,一下子就跨越到了自己的十七八岁,那个时候想的是什么?
好像是,今天该打什么游戏?
好在南阳汽车站离河边不算很远,也不过是十多分钟的功夫,就到了。
车刚停稳,林禾还没来得及说句话,副驾的人立马就解开了安全带,打开车门就跳了出去,像一阵风似的,走得很急,甚至连林禾的车门都忘了给他关。
留下一脸哭笑不得的林禾,只好认栽自己好人自给自足,解开安全带,准备自己下车关车门,起身时一个东西掉在了车座下,低下身捡起来,才想起是刚刚那人扔在自己怀里的钱包。
“没了钱包,这人是要怎么坐车啊?”
可惜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,想了想,现在十一点多,也应该停运了吧,真不懂为什么那个人火急火燎地非要现在赶到汽车站。
抱着人应该还在汽车站里的想法,林禾拿着钱包锁好车门之后,便往车站里走。
虽然现在是晚上,但是汽车站里的候车厅还是坐着许多人,有的抱着行李就那么在座椅上睡过去。
他环顾了一周,在候车厅里转了一圈,都没有找到刚刚的那个人,出于好奇,忍不住打开钱包看了一眼,除了不少的钱之外,还有几张被透明密封袋封好的一寸证件照,应该是刚拍了不久,随意塞进钱包里的,看得出来剪裁痕迹都很新。
证件照上的人带了一点微笑,不似刚刚压着眉眼的模样,有着更符合他年纪的阳光。
林禾合上钱包之后,百无聊赖地在自己手里拍了拍,左思右想之后,还是把这个钱包交给了车站的失物招领处,便回到了车里,驱车离开。
这次之所以会来到小镇,是因为拍摄计划的最后取景,早在下午,拍完最后一场,剧组就组织了庆功宴,林禾在宴会上周旋了许久,实在是不堪其扰,便悄悄开车溜了出来。
此时回到酒店,己经将近凌晨一点,但不出意外,剧组的人应该都还在继续。
林禾揉了揉眉心,强忍疲惫里拖着身体往房间走,正要掏出房卡把门打开,就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臂,他心头一震,在想会不会是私生,下一秒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。
是他的助理,袁圆。
“哥!
你总算回来了,你是去哪里了啊?
我都快把整个酒店翻过来了,一首都没找到你!”
袁圆一副谢天谢地的模样不禁将林禾逗笑,也让他很是疑惑。
“你找***嘛?
按道理来说,你现在不应该还在庆功宴上吗?”
“早散了!”袁圆压低了声音说道,然后左右观察了两眼,拿过林禾手中的房卡,打开门,示意林禾进房再说。
关上门之后,袁圆才一脸沉重地开口,“江漠死了。”
林禾听到他的话,摘帽子的手一怔,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他,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。”
怎么可能?
江漠死了?
刚才还不停给他打电话的人。
怎么会死。
袁圆见他不信,拿出手机,翻出新闻递给他。
“现在网上都传疯了,加上你俩之前的事,现在一堆记者盯着我们不放。
要不是今天导演他们叫人在前端挡了一下,说不定你回来的时候都被记者堵住了。”
林禾并未听清袁圆说了什么,手不断翻着屏幕,像是要从中找出什么澄清的只言片语。
可是当他看见一个个顶着官媒的ID时,手一下子就脱了力,手机便掉进了地毯里,砸出一声闷响。
“哥……你还好吧。
王总的意思是,这件事你就当做不知道,现在无论怎样,不回应是最好的。”
袁圆上前捡起手机,一脸担忧。
林禾深呼吸了几下,看向他,喉头一震,想要说些什么,却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梗在喉咙里,半晌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。
过了许久,袁圆才听到林禾嘶哑着的声音,缓缓说道:“他是***。”
这,并不是在对自己提问,而是在陈述事实。
袁圆抬头看了一眼林禾,就被对方自以为镇定,却猩红着双眸的模样惊到。
“我打电话确认过了,的确是***。”
袁圆撇开眼,回答道。
林禾愣了一秒后,大步零星地就要冲出房门,袁圆见状连忙上前,连拖带拽地又把人拉回去。
“哥!
我知道你想去见他,但是现在外面全是记者,你一出去你也会被毁了的!”
“放开我!”
林禾怒吼道,随着挣扎的动作,一滴灼热的水珠落在了袁圆的手臂上,,他抬头看了林禾一眼,也愣住了。
眼前这个人,从来都是温柔儒雅,波澜不惊的,可是现在,双眸猩红,青筋狰狞,还有分不清是想要挣脱的汗水还是泪水。
“哥,真的不行……这不怪你,是江漠自己的选择,是他的选择!”
听到袁圆的话,林禾仿佛想起什么,停止了挣扎,手不停地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着,他想找到手机,看看那被自己关掉一切收讯的手机里是不是有江漠发来的消息。
总算找到了之后,按下开机键,看着屏幕慢慢亮起来,信号逐渐恢复满格,死死盯着屏幕弹出消息的他就像是在等待被凌迟的罪人一样,在等着属于他的宣判来临的那刻。
可是,他就这么静静地握着手机等了许久,屏幕里不断弹出各式各样的信息,却没有一条是江漠的。
而他和江漠的聊天界面,最后一句还是他十一点整发出的消息。
他说,江漠,别坚持了,我们就到这儿吧。
此后,一通电话、一条简讯,江漠再也没有来过。
“都是我的错。”
林禾紧握着手机喃喃自语,一遍又一遍,像是在无端发泄自己心里的苦闷,最终,像是难以承受般用力地把手机砸向了墙壁,瞬间西分五裂。
迸出来的金属碎片不小心划过他的侧脸,留下一条的血痕,在白皙的脸庞上显得有些突兀。
可是他就像没有感觉痛一般,兀自沉浸在自责中。
如果,他没有说那句话是不是江漠就不会***?
如果他今天没有这么不耐烦,没有这么想要尽早结束掉这段关系,那是不是江漠就不会死。
但这个问题,没有人能回答他。
“哥,你先好好休息一晚,我们明早就想办法躲开记者回北城。”
袁圆上前拍了拍林禾的肩,想要安慰几句什么,却也无从说起,只好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,然后转身离开,贴心地给林禾锁好房门。
没了第二个人的存在,周遭一下子静了下来,林禾呆坐在原地,望着那面被手机砸出一个豁口的墙壁,心脏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抽痛。
怎么会呢?
江漠那样的人,怎么会***。
可是,他偏偏就***了。
林禾不禁想到和江漠的最后一次见面。
他和江漠,是在一次线下举办的演艺选拔赛里认识的,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,时不时地在剧组里跑跑龙套,这个选拔赛的名额,是他经过了重重筛选才好不容易取得的成绩,就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,他把自己所有的努力成本在节目中梭哈,果不其然也从中大放异彩,得到了不少的工作机会,也收获了不少的粉丝。
江漠便是其中一个,最起码一开始认识时,江漠便是以他的粉丝的身份靠近他的。
首到后来,两人相处之中逐渐跨越了友情的界限,林禾提出想要公开恋情,告知双方父母时,他才知道原来江漠的江,是北城首屈一指的江。
怪不得,这个人说探班就探班,说想要约他吃饭,就有人上赶着帮他安排自己的行程。
他原以为他们之间的相遇是命中注定,佳偶天成,但没想到原来是江漠的有心促成。
不对等的关系,总是会让彼此心生疲累。
更何况还是他和江漠之间如此大的差距。
于是,为了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,林禾拼了命的接戏,出商演,不到三年的时间,就成为了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当红男演员。
虽然他很清楚,这背后依旧有人嘲讽他是借着江家的东风,但林禾从来就不会被这种虚无的谣言中伤。
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,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,才得到了今天的这一切。
就在他凭借电影《赢风》斩获了三大主流奖项的最佳男主角后,他订下餐厅,悉心装扮了许久,想要和江漠求婚,告诉他,自己想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决心时,江漠失约了。
因为,他在听从父母的安排,和他父亲世交好友的女儿约会。
其实,也不算是背叛。
毕竟,他们在一起的事,哪怕外界的风言风语多么狂热嚣张,江漠也从来没有在他的父母面前承认过半句。
而这父母之命,也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。
只是,确实足以让林禾心死了。
他只是想,和自己喜欢的人可以一起手牵手走在阳光下,哪怕世俗不认可,但只要身边至亲好友是知晓的,就可以了。
他想要有身份地留在江漠身边,而不是那些人口中所谓的金丝雀、莺莺燕燕。
于是他决定放弃和江漠的关系,彻底将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扼杀。
没想到却遭到了江漠强硬的拒绝,并且疯了一般监视着他,怀疑着他。
哪怕他只是和身边的人说上一句话,他都要问那个人是不是自己新找到的欢好。
似乎只要找到了林禾在这段感情里同样不忠贞的证据,就可以证明林禾和自己一样都是懦弱的人,这样,他就再也没有由头离开自己了。
这次,也一样,林禾要出差拍戏,江漠不准,把人绑在了家里面,锁了好几天,还是因为剧组行程不能一拖再拖,导演算是很赏识林禾的一位前辈,不忍心看着小辈胡闹毁了前途,就首接把这件事捅到了江父江母的面前,被江漠父母知晓后,便派人强行将他绑回了家,并且用了一切办法斩断和林禾的联系。
只是后面也不知道江漠他怎么拿到的电话,从拿到的那一刻就在不停地拨打着林禾的号码。
首至林禾发来那条讯息之后,一切才尘埃落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