斌子是被冻醒的。
不是病毒爆发后那种浸透骨髓的湿冷,而是秋末干燥的凉意,带着点老旧空调外机的嗡鸣。他猛地睁开眼,发现自己正躺在出租屋那张掉了漆的铁架床上,墙上的日历赫然印着——2075年10月17日。
心脏骤然缩紧,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。
10月17日。
距离那场代号“赤雾”的病毒风暴席卷全城,还有整整24小时。
斌子踉跄着爬起来,膝盖撞到床沿,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。这痛感如此真实,绝非弥留之际的幻觉。他冲到镜子前,镜中的男人面色蜡黄,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,左眉骨上有道浅疤——那是三年前在工地被钢管砸的,不是后来被感染者抓出的深可见骨的伤痕。
“操……”他低声骂了一句,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。
上一世的今天,他还在为拖欠的工资跟包工头吵得面红耳赤,晚上跟工友喝到酩酊大醉,直到第二天被窗外的尖叫惊醒,世界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。病毒通过空气传播,感染者在48小时内异化,皮肤溃烂,失去理智,只剩下撕咬的本能。他亲眼看着隔壁的老太太啃食自己的孙子,看着曾经一起搬砖的兄弟在他面前变成怪物,而他像条丧家之犬,在废墟里躲了五年,最后死于安全区的内部清洗——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说,他这种“长期暴露者”是潜在的病毒携带者,该被“净化”。
临死前,他躺在冰冷的消毒水味里,唯一的念头是:如果能重来一次……
现在,真的重来了。
斌子冲到窗边,拉开积灰的窗帘。楼下的早点摊冒着热气,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追跑打闹,卖菜的小贩在跟顾客讨价还价。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一切都平和得像幅虚假的画。
但斌子知道,这幅画明天就会被撕碎。
他翻出手机,屏幕上显示着余额:376.5元。这是他这个月仅剩的生活费。不够,远远不够。他需要食物、水、药品、武器,需要一个能撑过初期混乱的安全屋。
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,停在“老周”的名字上。老周是他的同乡,在城郊开了家五金店,为人仗义,上一世把仅有的面包分了他一半,自己却没能撑过第一周。
“喂,斌子?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?”老周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来,背景里有敲击金属的叮当声。
“周哥,借我点钱。”斌子的声音还在发颤,“越多越好,急用。”
老周愣了一下:“出啥事了?你不是刚发了部分工资吗?”
“别问了周哥,”斌子盯着窗外那个啃着包子的流浪汉,上一世这人第一个变成了感染者,“明天……明天可能有***烦,我需要钱买东西。算我借的,以后一定还。”
老周沉默了几秒,大概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对劲:“你在哪?我现在给你送过去。”
挂了电话,斌子开始翻箱倒柜。他找出那件穿了三年的工装外套,口袋里有半包皱巴巴的烟和一个打火机;床底下压着双劳保鞋,鞋底的纹路还没磨平;衣柜深处藏着一把折叠刀,是他去年在夜市买的,刀刃不算锋利,但聊胜于无。
他把这些塞进一个破旧的登山包,又从阳台扯下两根晾衣杆,用铁丝紧紧捆住,做成简易的长矛。做完这一切,敲门声响起,老周拎着个黑色塑料袋站在门口,眉头紧锁。
“到底咋了?”老周把袋子塞给他,“这里面有五万,是我准备进货的钱。你要是惹了麻烦,跟哥说,别自己扛着。”
斌子捏着沉甸甸的袋子,喉咙发紧。上一世他总觉得老周唠叨,此刻却想跟他说无数句谢谢。“周哥,”他深吸一口气,“相信我,今天下午就去买吃的喝的,越多越好,找个结实的房子囤起来,锁好门窗,明天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门。”
老周看着他通红的眼睛,迟疑地点点头:“行,哥信你。你自己也小心。”
送走老周,斌子立刻行动。他先去银行把钱取出来,然后直奔最大的超市。推着手推车在货架间穿梭,大米、压缩饼干、罐头、纯净水……只要是保质期长的,他都往车里塞。路过日用品区,又抓了几打电池、蜡烛、打火机,还有几卷厚实的胶带。
“小伙子,买这么多东西啊?”导购员笑着搭话。
“家里办事,备点货。”斌子含糊地应着,眼睛飞快地扫过周围的人。那个穿西装的男人,上一世在写字楼里变成了感染者,把电梯间堵得水泄不通;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,她的孩子是最早出现异化症状的,被保安打死在超市门口……
他用力晃了晃头,强迫自己冷静。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。
结完账,他雇了辆三轮车,把几大箱物资拉到城郊的一个废弃仓库。这是他上一世偶然发现的地方,砖混结构,只有一个大门和几个高窗,易守难攻,离老周家的五金店也近。他用备用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——这钥匙是他以前帮仓库老板修水管时偷偷配的,没想到这辈子派上了用场。
仓库里空荡荡的,积着厚厚的灰。斌子把物资堆在角落,用帆布盖好,然后开始加固门窗。他从五金店买了钢板和角钢,把大门内侧焊死,又用木板和钢筋封死窗户,只留下一个高窗用来透气,外面再蒙上伪装的破布。
忙到傍晚,夕阳把仓库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斌子靠在冰冷的钢板上喘气,汗水浸透了工装。他看着这个初具雏形的安全屋,心里稍微踏实了点,但更多的焦虑涌了上来——他一个人,能撑多久?老周会不会听他的话?还有那些他认识的、不认识的人,明天又会迎来怎样的命运?
手机突然响了,是个陌生号码。斌子犹豫了一下,接了起来。
“喂,是斌子吗?”电话那头是个女声,带着点迟疑。
斌子愣了一下,这声音有点耳熟。
“我是林晓晓,”女人说,“就是上次在工地帮你处理伤口的那个护士……你还记得吗?”
林晓晓。
斌子的心脏猛地一跳。
上一世,他在安全区见过她。那时她已经不是护士了,穿着白大褂,成了研究病毒的研究员。他记得她总是皱着眉,对着显微镜发呆,记得她最后被那些“净化者”拖走时,手里还攥着一支没做完的抗体样本。后来他才知道,她的父亲是病毒研究的核心专家,一家三口都成了安全区的“实验品”。
“记得。”斌子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是这样的,”林晓晓的声音低了下去,“我爸最近研究一个课题,说可能会有大规模的传染病爆发,让我准备点东西……我有点害怕,不知道该买什么。听工友说你对这些好像挺懂的,所以想问问你……”
斌子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了。林教授,那个在安全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,最后却把唯一的抗体样本塞给他的老人。原来,他们早就知道了。
“买吃的,喝的,药品,”斌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,“越多越好,找个结实的房子,门窗都封死,别出门,别接触任何人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林晓晓说,“谢谢你,斌子。”
“你在哪?”斌子突然问。
“我在家,就是医院家属院那边……”
斌子心里一动。医院家属院离这里不远,而且林教授手里,很可能有关于病毒的关键信息。
“你待在家里别动,锁好门。”斌子说,“我现在过去找你。”
挂了电话,斌子抓起折叠刀和长矛,快步走出仓库。夕阳的余晖洒在马路上,行人步履匆匆,谁也不知道,一场灭顶之灾正在逼近。斌子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街道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
这一次,他不仅要活下去,还要拉着那些值得的人,一起活下去。
夜色渐浓,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。斌子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长,又缩短,像一个不断轮回的宿命。但他知道,这一次,他不会再重蹈覆辙。
他要在这末世里,燃起重生的火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