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拆迁真的轮到我头上了？
张伟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夹到儿子乐乐碗里。
“爸，你也吃。”乐乐抬头看他。
“爸吃过了，你吃。”张伟笑了笑，揉揉儿子脑袋。
电话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，是他堂哥张大斌。电话那头声音吵得很，背景音里还有搓麻将的哗啦声。
“喂？小伟啊，晚上过来吃饭！你嫂子做了不少好菜，咱哥俩喝点！”
张伟还没吭声，那边又补上一句：“对了，顺便过来时候，在楼下超市带瓶好点的白酒上来啊，我这走不开桌！”
电话挂得干脆利落。
李娟在旁边听着，没说话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。这声叹气，张伟太熟悉了。每个月底，堂哥这种“请吃饭”的电话总会来个一两次。
“去吧，”李娟起身收拾碗筷，“总不能真断了来往。”
张伟嗯了一声。他知道老婆的意思，他们家没什么大本事，在这城市里，亲戚就那么几家，得罪不起。
他下楼，去超市挑了瓶一百出头的白酒，心疼了一下。这够给乐乐买个小玩具了。
到了堂哥家，门一开，热闹劲混着油烟味就扑了出来。大伯大伯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，堂哥张大斌叼着烟过来接酒。
“哟，来了！就等你这口了！”他接过袋子瞥了一眼，“这酒还行，吃饭吃饭！”
饭桌上，盘子堆得挺满，但大多是些家常菜。堂哥一边倒酒一边说：“最近手气背，要不然真该去外面馆子搓一顿。”
大伯抿了口酒，话头就转向了张伟：“小伟啊，不是我说你。你看大斌，虽然也好玩两把，但人家房子车子都有了。你呢？还跟老婆孩子挤那小破出租屋？”
张伟埋头吃菜，含糊应着：“正攒钱呢。”
“攒钱？”堂哥笑了一声，“就你那点工资，攒到猴年马月去？听哥一句劝，人得活络点。我们单位那司机，晚上还开滴滴呢！”
张伟觉得脸上有点烧。他抬头，看见老婆李娟安静地坐在桌子另一边，只夹着眼前的青菜吃。堂嫂正晃着新买的金镯子，跟李娟说话：“娟啊，不是我说，你这手这么好看，不戴点东西真可惜了。哎，我这镯子也不贵，就万把块钱，戴着玩。”
李娟勉强笑了笑：“***活，戴这些不方便。”
张伟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。他端起酒杯，把那股憋闷跟着白酒一起灌了下去。
这饭吃得没滋没味。走的时候，堂哥拍着他肩膀：“酒不错啊，下回再来！”
下楼时，夜风一吹，张伟有点晕。李娟扶住他，轻声说：“下次……要不别来了。”
张伟没说话，只是紧紧攥住了老婆的手。他心里堵得慌，想说点什么，又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就在这时，他手机又响了。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。
他接起来，没好气地“喂”了一声。
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很客气，自称是某某区拆迁办的，问他是不是张家园胡同老房户主张伟的继承人。
张伟愣在原地，酒彻底醒了。老房？那破得快要塌了的平房？
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：“我是。那房子……怎么了？”
夜风吹过，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，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楚，但连在一起，却像做梦一样不真实。
张伟挂了电话，人还杵在风里，半天没动弹。
李娟扯了他一下：“谁啊？站这儿喝风呢？”
张伟慢慢转过头，脸上的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，古怪得很。他嘴唇动了动，声音有点发飘：“娟儿……咱家……咱家老房子……”
“老房子咋了？塌了？”李娟心里一紧，“那可麻烦了，虽说没人住，好歹是个念想……”
“没塌！”张伟猛地吸了口气，像是刚跑完一千米，“要拆了！拆迁办打来的！说那片全要拆，盖商场！”
这下换李娟愣住了。她张着嘴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：“拆……拆迁？真的假的？你别是让人骗了！”
“真的！号码是政府的，说的门牌号都对得上！”张伟一把抓住老婆的胳膊，手有点抖，“他说……他说补偿方案有两种，要么赔钱，要么赔房！赔房的话，起码能给两套……三环边的安置房！”
“两套……三环边？”李娟重复着这几个字，眼睛慢慢睁圆了。她突然伸手，狠狠掐了张伟胳膊一下。
“嘶，你掐***嘛！”
“疼不？”李娟问。
“疼啊！”
“疼就不是做梦……”李娟喃喃道，眼圈唰一下就红了。她赶紧低下头，用袖子使劲抹了下眼睛。
两口子站在路灯底下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心脏咚咚跳得像打鼓。狂喜像潮水一样扑上来，差点把他们淹没。可这喜悦太突然，太不真实，让人心里发慌。
“走！回家！”张伟猛地拉起李娟的手，声音压得低低的，“这事，谁也不能说！”
“对！不能说！”李娟立刻点头，紧紧回握住他，“尤其不能让你大伯他们家知道！”
两人一路小跑着回了家，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。关上门，背靠着防盗门，这才长长出了口气，好像藏了什么天大的宝贝。
乐乐已经睡了。夫妻俩轻手轻脚地钻进卧室，关紧门。
张伟把拆迁办的话又一字一句地跟李娟学了一遍，这次说得更仔细。补偿标准、面积折算、选钱还是选房……
李娟听得眼睛发亮，但听到最后，却慢慢冷静下来。
“等等，”她打断张伟，“选房的话，位置是好，但还得等它盖起来。要是选钱……那可是现钱！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更低了：“有了现钱，咱就能立马给乐乐买学区房！能把他送进最好的小学！不用再求人，看人脸色！”
张伟猛地一拍大腿：“对啊！我怎么没想到！”
两人头碰着头，躲在被窝里，用气声商量了半天，越说越兴奋，好像明天就能搬进大房子，乐乐就能背上新书包去上学。
最后，张伟一锤定音：“就选钱！拿现钱！落袋为安！”
这一晚上，两人都没怎么睡着。翻来覆去，脑子里全是以后的好日子。以前受的那些委屈，亲戚的白眼，工作的憋闷，好像突然都变得轻飘飘了。
天快亮的时候，李娟推了推张伟。
“哎，你说……拆迁办会不会又变卦了？”
张伟转过身，在微光里看着老婆担忧的脸，突然笑了。
“管他呢！就算最后只能赔一套，那也是白捡的！这运气，咱该偷着乐了！”
他握住老婆的手：“睡吧。明天……明天我就去拆迁办问清楚。”
窗外，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