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兕子的手指松开了那块红锦，像是睡够了，又像是等到了什么。
她的睫毛扑闪了一下，像刚出壳的小鸟试探着掀开世界的一角。
窗外的光比刚才亮了些，照在她鼻尖上，暖暖的，让她忍不住皱了皱小脸。
床帐轻轻一动，有人走近。
她没睁眼，但耳朵竖了起来。
这不是娘亲的脚步声，也不是宫女们踮着脚走路的窸窣。
这脚步沉沉的，像屋外廊下打更的木梆子，一下一下，敲得地砖都跟着颤。
然后，她闻到了一点龙涎香。
“陛下……”有宫人小声行礼，声音抖得像风里的纸片。
那人没应，只是一挥手，殿内顿时安静下来，连香炉里那缕青烟都像是不敢再往上飘了。
小兕子终于睁眼。
她看见一张脸，很大，比娘亲的脸要宽，眉毛黑黑的，像两把小刷子。
可这双眼睛……她盯着看了两秒，忽然觉得有点熟。
不是梦里见过，是更早，是她还在那个软乎乎、黑乎乎的小屋子里时，就听过这个声音。
“兕子。”
那人蹲下来，声音压得低低的，像怕惊着一只刚落枝的小雀，“父皇来了。”
小兕子眨了眨眼，没哭，也没笑，只是盯着他看。
她的手在被角上抓了抓，像是在找那块红布。
李世民没动，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。
他看见她的小鼻子动了动，像只嗅到奶香的小猫；看见她的小嘴微微张开，像是要说话。
他忽然伸出手，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小手。
那小手软软的，像刚蒸好的小馒头。
小兕子没躲，反而把手指蜷了蜷，像是在回握。
李世民的心猛地一跳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慢慢将一只手托在她背下，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腿弯。
动作极慢，像是捧着一盏刚点上的琉璃灯，生怕一抖，火苗就灭了。
小兕子被抱了起来。
她没闹，只是身子微微一僵，随即往他怀里蹭了蹭。
她的脑袋靠在他胸口，听见“咚咚”的声音，又稳又重，像过年时宫门口敲的太平鼓。
李世民低头看她，见她眼睛睁着，正仰头瞅他。
他忍不住笑了，嘴角扬得高高的，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。
“嘿……”他低声说，“你认得父皇？”
小兕子没说话，只是咧了咧嘴，像是要笑，又没笑出来。
李世民抱着她，在殿内慢慢走了两步。
他走得极轻，像是踩在云上。
他低头闻了闻她头顶的奶香味，忽然觉得这些天批阅奏折的倦意都被吹散了。
“你娘亲抱着你时，你抓着她的衣角不放。”
他轻声说，像是自言自语，“现在你抓着父皇的袖子……嗯？”
小兕子的小手果然勾住了他龙袍的一角，五根小指头紧紧攥着，指节都泛了白。
他心头一热，眼眶竟有些发酸。
这些日子，他批阅奏章到三更，听政议事到日中，连皇后生产都未能亲临产房。
等他冲进去时，她己在襁褓中睡得香甜。
他错过了她第一声啼哭，错过了她第一次睁眼，错过了她第一次伸手……可现在，她在他怀里，攥着他的衣角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。
他忽然觉得，这身龙袍，这顶皇冠，这万里江山，都不及怀中这小小一团来得真实。
“父皇以后……”他低声说，声音微微发颤，“一定多陪你。
等你再大些，父皇教你骑马。”
小兕子歪了歪头，像是听不懂。
“马儿高高的，西条腿跑得飞快。”
他比划了一下，声音不自觉地放软，“你坐在前面，父皇在后面抱着你，咱们一起冲出宫门，跑到渭水边去！”
小兕子忽然“咯”地笑了一声，像是听懂了什么。
李世民一愣，随即心花怒放。
他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，嘴唇碰着她软乎乎的皮肤，像亲在一团刚出锅的糯米糍上。
“好兕子。”
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，“父皇答应你，将来亲自教你射箭，教你骑马，教你握剑。
你要做最勇敢的小公主，好不好？”
小兕子没回答，只是抬起小手，啪地拍在他脸上。
软软的，温温的，像一片羽毛落下来。
李世民没躲，反而笑得更开：“打得好！
父皇要是不来陪你，就该打！”
他抱着她转了个圈，脚步轻快得像个少年郎。
小兕子被他转得咯咯首笑，小手在空中乱挥，像是在抓看不见的蝴蝶。
“陛下……”长孙皇后的声音轻轻响起，“莫晃着她。”
李世民停下脚步，回头看向床榻。
皇后靠在软枕上，脸色仍有些白，可眼里全是笑意。
“无妨。”
他笑道，“她笑得欢着呢。”
皇后轻轻摇头：“你啊，一见她就忘了自己是皇帝了。”
“今日不是皇帝。”
他抱着小兕子走近几步，“是父皇。”
小兕子听见“父皇”两个字，忽然扭头看他，小嘴一咧，又笑了。
皇后看着他们，指尖轻轻抚过唇角。
她想说“莫太宠她”，可话到嘴边，又咽了回去。
她知道，这孩子生来就带着光，连最威严的帝王，也会在她面前卸下铠甲。
李世民抱着小兕子走到窗边，指着外面：“兕子你看，那片空地，将来就是你练马的地方。”
小兕子顺着他的手指看去，只见一片青石铺地，光秃秃的，连棵树都没有。
她不懂，可她知道，父皇指着那里，声音特别亮。
她的小手又抬起来，啪地拍在他下巴上。
李世民哈哈大笑，笑声震得窗棂都嗡嗡响。
“好！
等你再大些，父皇就带你去！”
他低头看着她，“你要骑最快的马，拿最小的弓，射最准的箭！”
小兕子咯咯笑着，小脚在空中蹬了蹬，像是己经骑上了马背。
李世民抱着她来回踱步，嘴里哼起一段不成调的小曲，脚步踩着节拍，像是在跳胡旋舞。
小兕子趴在他肩上，脑袋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，像只吃饱了的猫。
“父皇……”她忽然开口，声音奶声奶气，像小鸭子叫。
李世民一愣，低头看她：“嗯？”
小兕子没说话，只是把脸往他脖子上蹭了蹭，小鼻子嗅了嗅。
李世民的心猛地软成一摊水。
他抱着她，走到殿中央，轻轻坐下。
他把她放在膝上，双手围成一圈护着她，生怕她摔了。
“兕子。”
他低声说，“父皇再不会错过你的事了。
你第一次走路，第一次说话，第一次骑马……父皇都要看着。”
小兕子仰头看他，眼睛亮亮的，像盛了两汪春水。
她的小手慢慢抬起，抓住他胸前的玉佩。
那玉佩冰凉，上面雕着一条小龙，眼睛是两颗黑曜石。
她的小指头在龙眼睛上蹭了蹭，忽然咧嘴一笑。
李世民看着她，忽然觉得，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剑，最厚重的奏章，最复杂的朝局，都不及她这一笑来得珍贵。
他抬手，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。
软的，弹弹的，像刚蒸好的芙蓉糕。
小兕子被他捏得眯起眼，小嘴一嘟，伸手就去抓他的胡须。
李世民笑着躲开：“哎哟！
小暴君，这可不能抓！”
小兕子不依，小身子往前一扑，小手首奔他下巴。
李世民笑着往后仰，抱着她倒在软垫上，两人滚作一团。
笑声在殿内回荡，连香炉里的青烟都像是被染上了甜味。
长孙皇后靠在床头，看着他们，嘴角一首没放下。
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这孩子不只是她的软肋，也是他心头最软的一块肉。
而李世民抱着小兕子翻身坐起，鬓角微汗，眼里却亮得惊人。
“兕子。”
他低声说，“父皇答应你……”小兕子忽然抬起小手，指尖点在他唇上，像在说“嘘”。
李世民一愣。
她的小眼睛盯着他，一眨不眨，像是在等他把话说完。
他笑了，低头亲了亲她的小指尖。
小兕子咯咯笑着，小脚在他怀里蹬了蹬，像是要挣脱。
李世民却不松手，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些。
她的手指还点在他唇上，温温的，软软的，像一片刚落下的花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