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如注,冲刷着魔都陆家嘴的钢筋丛林。傍晚五点四十二分,天色阴沉得像是要吞噬一切。
“隅光咖啡馆”的门被猛地推开,风铃发出一串急促而慌乱的声响。
一个女人冲了进来,带着一身的水汽和决绝。
她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铅笔裙式风衣,湿透的布料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,乌黑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,像一个早已做出的决定。然而,她那双本该睥睨众生的凤眸,此刻却像受惊的鹿,焦急地搜寻着出口。
雨水在她根根分明的睫毛上凝结、闪烁,如同微弱的静电,让她看起来既狼狈又惊心动魄。
“假装爱我十分钟。”她冲着吧台后那个正在擦拭蒸汽棒的男人说,声音因急促的奔跑而气喘吁吁。
顾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。他抬起头,眨了眨眼,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。他手里还捏着一块湿润的毛巾,咖啡馆里温暖的灯光勾勒出他利落的短发和挺直的鼻梁。
透过他身后一尘不染的落地玻璃窗,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景象。一群狗仔沿着路边挤作一团,撑开的黑色雨伞像一颗颗充满恶意的黑色卫星,镜头的闪光灯在雨幕中此起彼伏,贪婪地捕捉着任何一个可能的画面。
咖啡馆内,是另一个世界。温暖的橡木桌,复古的黄铜吊灯,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、能安抚人心的咖啡豆烘焙香气,一切都散发着与世隔绝的安宁。
“十分钟,”顾言重复了一遍她的话,声线低沉而平稳,像大提琴的空弦音,“这个时间,很奇怪,也很具体。”
他的目光掠过女人,落在了窗外那群“豺狼”身上,随即了然。
“因为我只需要十分钟,就能让那群苍蝇感到厌烦。”女人朝窗外的人群瞥了一眼,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厌恶,“也因为,我没有必要撒一个比这更久的谎。”
角落里,传来一个怯生生的、小小的声音。
“爸爸?”
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,正趴在靠窗的卡座上写作业。他停下手中的铅笔,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。他看看那个陌生的、像女王一样闯入的阿姨,又看看窗外那些闪烁着白光的、充满侵略性的相机镜头。
“我们有麻烦了吗?”
顾言给了儿子一个足以在暴风雨中稳住风筝的微笑,温柔而坚定。
“今天没有,小念。”
他放下毛巾,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。然后,他的视线又落在一块裱起来的木牌上,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写着一行字:“本店规定:拒绝戏剧,只要咖啡。”
最后,他回头,重新看向那个女人。
他认出她了。
苏晚晴。
白手起家,一手缔造了市值千亿的“晴海集团”的商业女王。一个被无数财经头条和恶毒的八卦小报共同塑造出来的传奇。一个拥有钢铁般脊梁和一身流言蜚语的女人。
“好吧。”顾言开口,打破了僵局。他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,“但有几个基本原则。”
苏晚晴挑了挑眉,示意他继续。
“第一,不能有让我儿子感到不舒服的肢体接触。”
“第二,你得听我的,就算我的指令听起来很可笑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变得锐利了一分:“第三,我们会在九分五十九秒的时候,准时停下来。”
从她冲进门那一刻起,这是第一次,一丝极淡的、类似愉悦的情绪,勾起了苏晚晴的嘴角。那笑容转瞬即逝,却像一道微光,照亮了她紧绷的脸。
“成交。”
顾言不再多言,他绕出吧台,走向她。他身上带着一种沉静而干练的气场,那种曾经独自站在几十米高的人字梯上更换过复杂线路的人,才有的自信与笃定。
他没有直接走向卡座,而是领着她,走向了那扇正对着狗仔队的落地玻璃门,那里,闪光灯可以拍到足够清晰的画面。
他朝角落里的儿子顾念点了点头,示意他开始计时。
顾念立刻心领神会,他像个专业的小导演一样,举起了自己的数学练习册,奶声奶气却无比认真地喊道:“开始!”
顾言顺手从吧台上拿起一个锃亮的不锈钢卡布奇诺托盘。金属托盘在咖啡馆温暖的灯光下闪闪发光。他一转身,便巧妙地将自己置于苏晚晴和玻璃窗之间,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。
外面,立刻有人喊道:“苏总,看这边!那个男的是谁?”
另一个声音则喊了一个不属于她的、充满侮辱性的外号。
苏晚晴的肩膀瞬间绷紧,但旋即又在顾言沉静的背影中,悄然放松下来。
顾言微微调整了托盘的角度,利用金属的反射面,将一道刺眼的光晕投射到那些相机镜头上,巧妙地干扰了他们的视线。
在那些镜头里,这一幕看起来会无比亲密——一个男人正凑近她,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,像是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缠绵的悄悄话。
“你很擅长这个。”苏晚晴压低声音,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奇。
“我拖地,”顾言头也不回地回答,声音平静无波,“也处理麻烦。”
他用下巴指了指窗外,继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:“头歪一下,就像你刚听到了一个比他们编的更精彩的故事。”
她下意识地照做了。
这个简单的姿势,瞬间柔和了她凌厉的下颚线条,将她平日在会议室里的那种钢铁气息,融化成了一种带着人情味的、专注的倾听感。
顾言顺势举起一杯他早先为客人准备、但还未送出的咖啡,那杯拿铁上心形的拉花依旧完美无瑕。他把它塞进她冰冷的手里。
“为了那张,你没要求的照片。”
她的笑声很轻,像是从门缝下溜进来的一缕风。“你给所有假装的女朋友,都发道具吗?”
“只给我这个,只交往九分钟的女朋友。”他说。
苏晚晴差点把那颗用奶泡做成的心给洒了出来。
角落里,顾念清脆地喊道:“爸爸,他到门口了!”
顾言瞥了一眼。一个胆大的狗仔已经把咖啡馆的门推开了一条缝隙。
他动了,在门轴发出任何声响之前,他的动作平静得像涨潮的海水。
“哐”的一声轻响,托盘被他举了起来,用一种礼貌而坚决的金属撞击声,稳稳地挡住了那扇试图侵入的门。
“本店规定,”他告诉门口那个目瞪口呆的摄影师,语气平稳得可以用来测量室温,“要么点单,要么出去。”
“别这样,哥们儿,”摄影师哀嚎着,雨水从他的夹克上滴落下来,“她是公众人物。”
“不,”苏晚晴的声音在顾言身边响起,清晰而有力,她第一次主动站到了他身侧,共同面对外界的侵扰,“我是一个人。这有区别。”
门,被缓缓地关上了。
外面,那堵黑色的雨伞墙烦躁地波动了一下,最终还是像一群被惊扰后重新栖息在电线上的乌鸦一样,恢复了暂时的平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