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驴后视镜里晃动的铁门影子还在他眼角跳着。
陈陌拧油门往前冲出两米,没回头,但脚踝绷得发僵。
首到拐过三个街口,雨幕把灰楼彻底吞没,他才松了半口气。
清晨六点十七分,站点仓库。
他把保温箱卸下来,主管老刘正站在登记台前,手里捏着一叠黄边废单,见他进来,抬了抬下巴:“昨天灰楼那单,系统补录了‘客户拒收’,你交上来的签收复印件得收回。”
陈陌没应声,解开绑带,取出保温箱夹层里的纸片递过去。
老刘扫了一眼,塞进文件夹,又说:“突击检查,所有骑手把积压的旧单据交上来,统一归档。”
一堆人围在角落翻包。
陈陌低头,从工装内袋摸出一扎用橡皮筋捆着的作废面单——都是他私底下留的异常件底单。
他一张张看过,指尖停在其中一张上。
编号尾数07,灰楼站,签收时间10:07:33。
和昨天那张被换掉的原件完全一致。
可这张标着“拒收”,归档时间却是今天凌晨三点十二分,由后台自动推入废件流。
他盯着纸面,脑子里过着昨日监控里的帧率卡顿。
同一时间,同一个编号,一个显示签收成功,一个标记拒收归档。
系统不可能同时生成两份结果,除非——其中一份是事后伪造,再反向植入。
他把这张废单抽出来,夹进日志本,带回出租屋。
灯泡还是昏的,水渍在墙上爬了一夜,己经干了半边。
他坐在床沿,把废***铺在膝盖上。
纸边发脆,折痕处有轻微压印,正是他昨夜推测的装订孔对折位。
指甲轻轻撬开边缘,棉纸层间有异物。
他屏住呼吸,用刀片从缝里挑出一张对折的相纸。
泛黄,边缘卷曲,像是从旧相册撕下来的。
展开。
画面是二十年前的灰楼火灾现场。
浓烟从三楼窗口喷出,消防车灯闪着红光,一群穿防火服的人往楼里冲。
镜头偏左,一名背影站在警戒线外,侧身抬手指挥,肩线平首,头型微凸,右脚略前,重心压在前腿。
陈陌的呼吸慢了下来。
这个站姿他见过。
上周应急组巡查,电视新闻里那个穿制服的组长,赵世坤,就是这么站着讲话的。
照片角落,一排低矮筒子楼清晰可见。
二楼阳台,晾衣绳上挂着一件童装,蓝底白点,袖口磨了边。
他七岁那年,母亲亲手缝的。
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相纸,指腹蹭到背面。
有字迹,铅笔写的,很轻:“影蛇-07”。
他猛地合上照片,起身走到床边,掀开床垫,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。
盒子上有个小锁,早就锈死了。
他从电驴暗格取出钥匙串,拨开扳手和胶带,翻到最末尾——一枚扁平铜钥,从未用过。
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,把这把钥匙塞进他掌心,一句话没说。
钥匙***锁孔,转不动。
他用指甲刮掉锁芯周围的锈渣,再试。
“咔。”
盒盖弹开。
里面没有遗书,没有证件,只有一张残破的城市地图。
纸面焦黑,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,边缘不齐。
市中心被圈出一片区域,灰楼在正中央,三条虚线从这里延伸出去,分别指向城西泵站、东郊变电所、北环货运中转站。
每个点旁边都写着代号:泵站是“影蛇-03”,变电所是“影蛇-05”,中转站是“影蛇-09”。
灰楼标的是“影蛇-07”。
地图背面,一行铅笔字:“陌儿,若你看到这个,别信穿制服的。”
他盯着那行字,喉咙发紧。
父亲从没教过他写字,但这笔迹他认得。
小时候父亲在烟盒纸上记送货地址,都是这种斜撇长、横画短的字,像被风吹歪的电线杆。
他把照片和地图并排放在床头,开手机闪光灯照着。
相纸上的“影蛇-07”和地图上的标注,笔压、倾斜角度、铅痕粗细,完全一致。
不是巧合。
父亲在火灾前就知道这个代号。
而二十年后,同一个代号,出现在他亲手接过的一个“错件”上。
他合上铁盒,重新塞回床底。
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
雨停了,玻璃上水痕干了,留下几道白印。
楼下巷口,一辆深灰色面包车缓缓驶过,车尾贴着“市政检修”字样,但车牌被泥糊住,看不清号码。
车速很慢,经过站点仓库时,停了三秒,又往前开。
陈陌没动,盯着那辆车拐过街角。
他转身抓起日志本,翻到最新一页。
写下:“废单归档时间凌晨三点十二分,非人工操作,系统权限≥三级。
照片夹层位置与折叠线吻合,非偶然嵌入。
‘影蛇-07’标注一致,父亲知情。
穿制服者,不可信。”
写完,他撕下这页,折成小方块,塞进电驴坐垫下的暗格,压在那张签收复印件下面。
钥匙还插在铁盒上。
他盯着那把铜钥,忽然发现钥匙齿纹不对。
不是普通平齿,而是三道深槽,像是某种老式门禁卡的编码结构。
他拿起来对着灯看。
齿槽底部,刻着一行极小的数字:0723。
他记得这个编号。
昨天雨衣人签字时,笔尖卡纸的瞬间,签收单右下角的条形码扫过系统终端,跳出来的内部批次号,就是0723。
同一编号,出现在二十年前的父亲钥匙上。
他把钥匙翻来,发现背面也有刻痕。
刮掉氧化层,露出两个字母和一个数字:S-7。
不是车牌,不是门牌,也不是快递单号。
是某种编号体系。
他把钥匙塞进裤兜,套上工装,出门前最后看了眼床底铁盒。
盒盖没合严,露出地图一角。
灰楼的标记下,铅笔点了个小黑点,像是后来加的。
他蹲下,用手指蹭了蹭。
黑点是铅笔涂的,但底下有压痕,像是用硬物反复戳过。
位置正好在灰楼西南角,靠近地下管网入口。
他站起身,锁门下楼。
电驴启动时,他看了眼后视镜。
镜子里,站点仓库的卷帘门正在缓缓放下,遮住里面堆放的几箱废单。
门缝最后合拢的瞬间,他看见一只戴白手套的手,从箱子里抽出一扎黄边纸,迅速塞进工作服内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