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毒水的味道像无形的藤蔓,猝不及防地钻进鼻腔时,
苏清鸢的指尖还残留着古籍泛黄的纸页触感。她猛地睁开眼,
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雕花木梁,
而是一片刺目的纯白 —— 天花板上悬挂着的输液瓶正在缓慢滴落,
透明的液体顺着塑料管,最终没入手背的静脉。“醒了?
” 戴着口罩的陌生男人声音从左侧传来,金属托盘碰撞的脆响让她下意识绷紧脊背。
这不是药庐,更不是太医院的诊室,空气中弥漫的气息陌生得让她心慌。苏清鸢试图坐起身,
却发现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宽大衣物,袖口处露出的皮肤白皙细腻,
全然不是她那双常年捻着银针、浸过药草的手。
床头柜上的电子日历跳动着鲜红的数字:2024 年 9 月 12 日。
“2024……” 她喃喃重复着这个年号,
脑海中突然涌入潮水般的记忆碎片 —— 解剖室里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,
屏幕上滚动的医学术语,还有一个同样叫做 “苏清鸢” 的女孩,因为连续三天熬夜复习,
在图书馆突然晕倒被送进了医院。指尖的银针变成了冰冷的针头,
药碾子的弧度被键盘的棱角取代。她,大周朝太医院最年轻的女医官,
竟然在整理前朝医案时触到青铜药炉,一睁眼就成了二十一世纪医学院的同名学生。
“感觉怎么样?低血糖加上过度疲劳,再这么熬下去,你的身体可扛不住。
” 医生摘下口罩,露出温和的笑容,“让你室友给你带点甜食过来,
我开的葡萄糖还得输完。”室友?苏清鸢茫然地看向门口,
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正抱着书本跑进来,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:“清鸢!你可算醒了!
吓死我了,解剖学笔记借我对对呗,下礼拜就要期中考了……”解剖学?
苏清鸢望着对方递来的图谱,上面用红色马克笔标注的人体肌肉走向清晰得吓人。
她曾在古籍上见过类似的脏腑图,却从未如此直白地审视过皮肉之下的构造。
“我记得你上次说,针灸能治失眠?” 室友突然凑近,压低声音,“我们系的陆知珩,
你知道吧?听说他最近天天泡实验室,黑眼圈重得像熊猫,
你要不要……”“陆知珩” 三个字刚入耳,苏清鸢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
这个名字在记忆碎片里反复出现,似乎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藏在日记本里的秘密。
她抬眼望向窗外,香樟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晃,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白色床单上,
投下细碎的光斑。三日后的解剖学课堂,苏清鸢第一次见到了陆知珩。他坐在教室后排,
白大褂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,侧脸的线条冷硬如手术刀刻成。
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纤长的手指上,那双手正捏着一支铅笔,在笔记本上勾勒着神经分布图,
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“接下来我们看心脏标本。
” 教授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,玻璃罐里的器官泛着福尔马林浸泡后的灰白色,
“注意观察冠状动脉的分支走向,
这里是临床上心梗的高发区域……”周围传来低低的抽气声,有女生下意识别过脸。
苏清鸢却微微前倾身体,目光专注地落在标本上。在她的时代,
她曾为剖腹产后的产妇缝合过断裂的***,也曾在瘟疫蔓延时剖开死者的胸腔寻找病因,
生死轮回在她眼中早已褪去惊悚的外衣。“你好像不怕这个?
” 清冷的男声突然在身侧响起。苏清鸢转头,正对上陆知珩看过来的眼睛,
那双眸子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,带着审视的凉意。“皮肉之下,皆为脏腑经络。
” 她脱口而出,话音未落便意识到失言。果然看到对方眉峰微蹙,
显然没听懂这句半文不白的话。“我的意思是,” 她连忙改口,
努力模仿着记忆里这个时代的语气,“作为医学生,总得习惯这些。”陆知珩没再追问,
转回头去继续看标本,只是握着铅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顿。苏清鸢望着他挺直的脊背,
忽然想起太医院里那位总是板着脸的院判大人,也是这样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,
却会在她熬夜抄药方时,悄悄在桌案上放一盏温热的参茶。傍晚的图书馆,
苏清鸢在中医典籍区找到了《黄帝内经》的现代注释版。
指尖抚过 “素问・上古天真论” 的标题,眼眶忽然有些发热。她翻开笔记本,
试着用现代医学术语翻译其中关于女子生长周期的论述,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,
直到头顶的灯光亮起才惊觉天已擦黑。“这里的翻译有误。
”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点在书页上,陆知珩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,
“‘二七而天癸至’的‘天癸’,不能简单解释为月经初潮,按照现代内分泌理论,
应该包含下丘脑 - 垂体 - 卵巢轴的启动过程。”苏清鸢愣住了。她从未想过,
这个看起来只专注于西医的男生,竟然也懂中医理论。抬头时正好撞上他的视线,这一次,
她在那双冰水里似乎看到了一丝极淡的涟漪。“你对中医感兴趣?” 她忍不住问。
“祖父是中医。” 陆知珩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,“小时候被逼着背过《伤寒论》。
”这句轻描淡写的话,却让苏清鸢心头一震。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师父,
那位在她十二岁时将她从 orphanage孤儿院领回药庐的老婆婆,
也是这样一边用戒尺敲她的手心,一边逼着她背完了《千金方》。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,
图书馆里的人渐渐散去。陆知珩合上笔记本起身时,瞥见苏清鸢摊开的书页上,
用娟秀的字迹写满了批注,其中几处对脉象的注解,竟与祖父当年说过的话不谋而合。
“你的笔记,能借我看看吗?” 他停下脚步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。
苏清鸢把笔记本递过去,看着他认真翻阅的样子,忽然觉得这陌生的时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。
至少在这里,依然有人懂得 “望闻问切” 的深意,
依然有人在守护着那些流传千年的医道传承。当陆知珩把笔记本还回来时,
扉页上多了一行小字:周六上午,针灸实验室有空余床位。苏清鸢的指尖触到那行字,
像被温热的药油烫了一下,抬头时正看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,白大褂的下摆扫过书架,
带起一阵轻微的风。她低头看着那行字,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过,医道之中,
最难得的不是妙手回春的医术,而是遇见能懂你手中针、心中药的人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,落在笔记本上,将那行字迹映照得格外清晰。
苏清鸢轻轻合上本子,指尖在封面上停留了片刻,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。
或许,在这个全新的时代,她不仅能延续自己的医道,还能收获一份意想不到的缘分。
周六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的凉意,苏清鸢站在针灸实验室门口时,手心竟微微出汗。
她攥着绣着艾草图案的布包,
里面是从校医院药房借来的银针 —— 比起现代包装整齐的不锈钢针,
她还是更习惯用自己带来的银质毫针,针尾系着的红绒线在晨光里轻轻晃动。“来了。
” 陆知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。他已经换好了白大褂,
面前的托盘里整齐码放着酒精棉和消毒罐,墙上的人体穴位图被红笔圈出了几个点。
苏清鸢注意到,他特意将灯光调得柔和了些,不像解剖室那样刺眼。“你想试哪种手法?
” 她放下布包,指尖抚过冰凉的银针。记忆里的陆知珩总是独来独往,
解剖课上永远坐在第一排,实验报告写得比教科书还工整,却没人见过他和谁结伴去食堂。
“先看你扎百会穴。” 陆知珩指着穴位图顶端,“我祖父说过,这穴能安神,
只是他的手法太繁复,我记不清了。”苏清鸢点头,取过一根一寸半的银针。
她没有立刻下针,而是先用拇指按在模拟人体模型的百会穴上,指腹顺时针轻揉片刻,
直到那里泛起淡淡的红晕。“扎头顶的穴位要‘轻如蝶翼’,”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,
“病人本就失眠多梦,进针时的痛感会让气脉更乱。”陆知珩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。
那双手不像同龄女生那样涂着指甲油,
虎口处有淡淡的薄茧 —— 想来是常年捻针留下的痕迹。银针刺入模型的瞬间,
红绒线轻轻颤动了一下,针身与皮肤呈三十度角倾斜,深度恰好停在三分处。
“《灵枢》里说‘刺之要,气至而有效’。” 她手腕轻旋,银针在模型上转出细小的弧度,
“你看,这样捻转能让‘气’顺着督脉往下走……”话音未落,
陆知珩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。他的指尖带着实验室特有的消毒水气息,
微凉的温度透过白大褂布料渗过来。“这里,角度再偏五度试试。
”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,“上次看 CT 片,发现现代人长期低头看手机,
百会穴周围的筋膜会有轻微移位。”苏清鸢的心跳骤然加快,却强迫自己专注于指尖的触感。
调整角度后,她明显感觉到针下的 “阻力” 变了,就像疏通了被淤塞的河道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 她抬头时差点撞上他的下巴,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的阳光碎屑,
“每个时代的人体状况都不一样,医道也得跟着变。”陆知珩松开手,
转身去拿笔记本的动作似乎有些仓促。“下周有个义诊活动,”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,
“在社区养老院,要不要一起去?”苏清鸢看着托盘里并排躺着的银针,
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师父药庐里那排等待配伍的药材。“好啊。” 她拿起一根最长的针,
在晨光里晃了晃,“正好让我看看,这个时代的老人都在受什么病痛折磨。
”养老院的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槐树,义诊台刚搭起来,就围过来不少拄着拐杖的老人。
苏清鸢负责针灸推拿,陆知珩则给大家量血压、开保健方,两人隔着三张桌子,
却总能在抬眼时对上视线。“小姑娘,我这肩膀啊,抬都抬不起来。
”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拉着苏清鸢的手,袖口捋起来,露出变形的肩关节,
“医院说是什么…… 冻结肩,要开刀。”苏清鸢指尖搭在老人的肩井穴上,
触感僵硬得像块石头。她忽然想起太医院里那位患了中风的太傅,
也是这样半边身子动弹不得,最后是她用 “透天凉” 的手法,
在肩髃穴和曲池穴之间反复运针,才慢慢恢复了活动。“我先给您试试推拿,要是舒服,
下次再扎针?” 她掌心贴着老人的肩胛骨,用拇指按压着天宗穴,力道由轻到重,
带着一股向上托举的巧劲。这是她在太医院给娘娘们***时练出的手法,既能缓解酸痛,
又不会让人觉得吃力。“哎?真不疼了!” 老奶奶惊喜地晃了晃胳膊,
“比我家老头子捶得舒服多了!”周围的老人顿时骚动起来,排起的队伍拐了个弯。
苏清鸢忙得额角冒汗,抬头想叫陆知珩帮忙递瓶水,却见他正站在不远处,
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,目光落在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发上。“歇会儿。” 他把水递过来,
瓶身带着冰镇的凉意,“我替你挡一会儿。”苏清鸢接过水时,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。
这一次,她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比自己的高,像揣着一团不易察觉的暖。
“你也会推拿?” 她仰头喝水时,瞥见他正给一位老爷爷按揉足三里,手法虽然生涩,
落点却极准。“祖父教过。” 陆知珩的拇指在穴位上打圈,
“他说‘治未病’比开药方重要。”这句话像枚银针,精准地刺中了苏清鸢的心。
她想起师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:“医者最高的境界,是让世人不用求医。” 那时她不懂,
直到看见现代医院里排成长队的病患,才明白这简单的六个字有多沉重。夕阳西下时,
最后一位老人握着苏清鸢的手再三道谢,
手里还攥着她写的穴位图 —— 用的是她最熟悉的蝇头小楷,
旁边由陆知珩添了现代简化字注解。收拾东西时,苏清鸢发现自己的布包里多了个保温杯,
打开一看,是温热的红糖姜茶,杯壁上贴着张便签,字迹冷硬如他的人:防风寒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畏寒?” 她捏着那张纸,纸角被指腹捻得发皱。
陆知珩正把血压计放进箱子,闻言动作顿了顿:“上次在解剖室,你穿了两件毛衣。
”苏清鸢愣在原地,看着他推着箱子走向校门口的背影,忽然觉得这现代的夕阳也带着暖意。
她低头喝了口姜茶,甜辣的暖流顺着喉咙往下走,一直暖到心口。宿舍时,
室友正对着电脑唉声叹气:“清鸢,你看这个病例!内分泌科的疑难杂症,
据说好多专家都没辙。”屏幕上是张 CT 片,患者是位十七岁的女孩,
卵巢里长了个奇怪的囊肿,西医建议切除,可女孩还没成年,术后很可能影响生育。
“中医怎么说?” 苏清鸢凑近屏幕,指尖点在影像的边缘,“这里的阴影形状不规则,
不像普通的痰湿郁结。”“中医说气血两虚,开了好多补药,越吃囊肿越大。
” 室友翻出病历报告,“下周要全院会诊,陆知珩好像是学生代表。
”苏清鸢的目光停留在 “月经周期紊乱” 几个字上。她忽然想起太医院的病案库里,
记载过类似的 “癥瘕” 病例,那位贵妃也是用了太多温补药材,反而让淤血积在体内。
“或许不是虚症。” 她拿起笔在纸上画下经络图,“你看,肝经绕阴器,
要是肝气郁结得厉害,也会形成肿块。”室友凑过来看,
越看越觉得惊奇:“你这思路跟我们系主任说的差不多!他也觉得可能是气滞血瘀,
只是缺个具体的治疗方案……”苏清鸢的笔尖停在纸上。
她知道该用什么方子 —— 师父传下来的 “活络逐瘀汤”,
再配合三阴交和太冲穴的针灸,只是这药方里有几味药的剂量,和现代药典的规定不太一样。
“我明天想去图书馆查点资料。” 她抬头看向窗外,月光正好落在桌上的《黄帝内经》上,
“或许能找到些线索。”第二天一早,苏清鸢刚走进图书馆,就看到陆知珩坐在老位置上,
面前摊着的正是那位女孩的病历。他抬头看到她,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,
随即往旁边挪了挪椅子:“正好,我有些地方想不通。”苏清鸢坐下时,
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艾草香,像是刚去过中药房。“你觉得症结在哪里?
” 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,里面夹着昨晚画的经络图。“激素水平异常,但找不到源头。
” 陆知珩指着检验报告,“促黄体生成素偏高,雌激素却不稳定,像是内分泌轴出了问题,
又查不出器质性病变。”“如果从经络来看,” 苏清鸢的指尖划过他标注的数值,
“肝肾同源,肝郁会影响肾精,肾精不足又会让肝气更郁,形成恶性循环。” 她顿了顿,
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,“或许可以用针灸先疏通肝经,再用少量活血药,
而不是一味进补。”陆知珩的目光落在她的笔记本上,
那里详细记录着不同针法对应的 “气感” 描述,有些用词古奥,却精准得惊人。
“你祖父也是这么教的?” 他忽然问。苏清鸢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还没想好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,只能含糊地点头:“嗯,
他留下的医案里写过类似的病例。”“能借我看看吗?” 陆知珩的眼神很认真,
“或许对会诊有帮助。”那个周末,苏清鸢把自己 “祖父留下的医案” 整理成现代语言,
其实是她凭着记忆默写的太医院病案。陆知珩看得极仔细,在页边写满批注,
有时会为某个穴位的选法和她争论半天。“这里,为什么选地机穴而不是血海?
” 他指着其中一页,眉头微蹙,“按现代解剖学,血海穴更靠近卵巢血管。
”“因为病人舌有瘀斑,脉沉涩。” 苏清鸢拿出脉象图,“地机是脾经郄穴,
能‘理血分清’,比血海更适合这种虚实夹杂的症候。” 她忽然意识到,自己和他争论时,
竟然完全忘了紧张,就像当年在太医院和师兄们讨论病例一样自然。会诊那天,
陆知珩在专家们面前陈述了中西医结合的方案。当他提到 “活络逐瘀汤” 的改良配方时,
苏清鸢坐在后排,手心全是汗。直到内分泌科主任点头说 “可以试试”,她才敢抬头,
正好对上陆知珩看过来的目光。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,反而像被阳光融化的冰,
带着浅浅的笑意。治疗进行到第三周时,女孩的囊肿明显缩小了。那天苏清鸢去查房,
正撞见陆知珩在教女孩按揉太冲穴,他的动作比第一次在养老院时熟练了许多,
指尖落在穴位上的力道恰到好处。“苏医生!” 女孩看到她,眼睛亮起来,“陆医生说,
等我好了,你们要教我一套养生操?”苏清鸢看向陆知珩,发现他耳根微微发红。
“是八段锦。” 他解释道,“你祖父的医案里写过,适合术后调理。”夕阳透过窗户,
在两人之间投下交叠的影子。苏清鸢忽然想起刚重生时那个惶恐的夜晚,
她以为自己会永远是这个时代的异乡人,
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能一起讨论医案、一起为病人欣慰的人。离开病房时,
陆知珩忽然停下脚步:“下周六,我祖父想请你去家里吃饭。” 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,
“他说…… 想跟你聊聊《伤寒论》。”苏清鸢望着他被夕阳拉长的身影,
忽然觉得那身冷硬的白大褂下,藏着和自己一样的对医道的执着。她轻轻点头,
看着他转身时,耳根的红色蔓延到了脖颈。或许,这个陌生的时代,真的会有属于她的归宿。
去陆家的前一晚,苏清鸢对着衣柜翻了半天。室友趴在床上啃苹果,
看着她把那条洗得发白的蓝裙子比划了三次,忍不住笑出声:“见家长呢?这么紧张。
”“只是讨论医书。” 苏清鸢把裙子叠好放回衣柜,指尖却在布包上反复摩挲。
那里面除了准备带给陆祖父的野生天麻,
还有她熬夜抄的《伤寒论》批注 —— 用的是现代横格纸,却依然忍不住写出竖排的风骨。
周六的阳光穿过梧桐叶,在陆家老宅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开门的是位精神矍铄的老爷子,穿着对襟褂子,手里还攥着本线装的《金匮要略》。
“你就是小苏吧?” 陆祖父的眼睛笑成了月牙,“知珩这小子,藏着这么个懂医的姑娘,
早该带来见我。”苏清鸢把天麻递过去,脸颊有些发烫:“晚辈苏清鸢,久仰老先生大名。
” 她在图书馆查过,陆祖父是当地有名的老中医,
退休前主持过好几个中西医结合的研究项目。“别叫老先生,显得生分。
” 陆祖父拉着她往里走,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套紫砂壶,“我听知珩说,
你对‘少阳病’有独到见解?”苏清鸢刚坐下,就见陆知珩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,
耳根还带着没褪尽的红。“祖父,先让清鸢喝口茶。” 他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,
动作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护着。“对对,喝茶。” 陆祖父抿了口茶,
目光落在苏清鸢带来的批注上,越看眉头皱得越紧。苏清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
正想解释那些基于太医院病案的分析,却见老爷子猛地一拍石桌:“好!‘但见一证便是,
不必悉具’,你这理解,比那些抱着教科书不放的教授通透多了!
”陆知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。他给苏清鸢剥橘子时,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,
两人像触电般缩回手,却又在同时抬眼,撞进彼此带着笑意的目光里。
午饭是陆祖父亲手做的,清蒸鲈鱼里放了紫苏叶,凉拌菜里加了刚采的马齿苋。
“这些都是药食同源的东西。” 老爷子给苏清鸢夹了块鱼,“知珩这小子,
从小就不爱吃这些,总说有股药味。”“没有药味。” 陆知珩突然开口,
夹起一筷子马齿苋放进嘴里,“挺好吃的。”苏清鸢差点被茶水呛到。
她看着陆知珩面不改色地咽下那些带着清苦的野菜,
忽然想起他在养老院给老人按揉穴位时的认真,
在实验室里专注记录数据的侧脸 —— 原来这座冰山,融化的时候是带着温度的。
饭后陆祖父要去午休,临走前塞给陆知珩一把钥匙:“后院的药圃该除草了,
你带小苏去看看。”后院藏着片小小的药田,种着紫苏、薄荷、金银花,
墙角还搭着架子种了何首乌。“这些都是祖父亲手种的。” 陆知珩拿起墙角的小锄头,
“他说亲手侍弄的药材,药效都不一样。”苏清鸢蹲在薄荷丛前,指尖拂过带着清香的叶片。
她想起自己药庐后的那片药田,每到春天就要移栽新苗,师父总说:“药材跟人一样,
你对它上心,它才肯为你出力。”“你看这个。” 陆知珩忽然蹲到她身边,
指着一株叶片发黄的金银花,“是不是得了叶斑病?”苏清鸢凑近看了看,
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,在植株根部轻轻扎了几下。“用银针放放‘淤’,
再浇点草木灰水就行。” 她抬头时,发现陆知珩正盯着她的手,
目光里带着她看不懂的专注。“怎么了?” 她下意识缩回手。“没什么。
” 陆知珩移开视线,耳根又红了,“只是觉得…… 你的手很适合拿针。”春风拂过药圃,
带来金银花的甜香。苏清鸢望着陆知珩认真除草的侧脸,
忽然觉得这画面像幅淡墨山水画 —— 青石板路,白墙黛瓦,
还有个愿意陪她在药圃里消磨时光的人。离开时,陆祖父把那本《金匮要略》送给了苏清鸢,
扉页上写着 “赠清鸢小友,共勉”。走到巷口时,
陆知珩忽然停下脚步:“下周有场中医针灸的学术研讨会,想不想去?”“好啊。
” 苏清鸢摸着书皮上的温度,心里像揣了颗刚摘的薄荷糖。研讨会在市中医院举行,
台上的专家正讲着 “浮针疗法”,苏清鸢却注意到后排有位老太太脸色发白,
手捂着心口直冒冷汗。“你看她的舌象。” 她碰了碰陆知珩的胳膊,“舌尖红,有瘀点,
像是心脉瘀阻。”陆知珩刚站起来,老太太就猛地捂住胸口倒了下去。周围顿时一片混乱,
有人喊着叫救护车,却没人敢上前。“是急性心梗。” 陆知珩迅速跪在老太太身边,
解开她的衣领,“清鸢,有没有针?”苏清鸢立刻打开布包,抽出三根银针。
她的手稳得像在太医院给皇上施针,第一针扎入膻中穴,第二针扎向内关,第三针直刺人中。
“按压她的颈动脉窦。” 她一边捻针一边指挥,声音冷静得不像个学生。
陆知珩的动作精准有力,按压的频率和力度都恰到好处。三分钟后,老太太的脸色渐渐红润,
开始发出微弱的***。当救护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时,
苏清鸢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。“你真厉害。” 陆知珩扶她站起来,
指尖不经意间帮她拂去肩上的灰尘,“刚才那套针法,比急救手册上的步骤还管用。
”苏清鸢望着被抬上救护车的老太太,忽然想起自己刚到太医院那年,遇到瘟疫蔓延,
也是这样在生死边缘抢人。只是那时身边是师父,现在身边是他。“是我们配合得好。
” 她转头对他笑了笑,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,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。
陆知珩的心跳漏了一拍,他忽然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,却又硬生生忍住。研讨会结束后,
两人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。晚樱落在苏清鸢的发间,陆知珩伸手想帮她摘下,
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,转而指向不远处的连翘花:“你看,那是清热解毒的。
”苏清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忽然笑出声:“你现在看到什么都像药材。”“跟你学的。
” 陆知珩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落在花瓣上的蝴蝶,“清鸢,
我……”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***打断。是医院打来的,
说那位心梗的老太太情况稳定了,特意让医生感谢刚才出手相救的两个年轻人。“老太太说,
要给我们送锦旗呢。” 苏清鸢挂了电话,眼睛亮晶晶的。陆知珩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,
忽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话,或许可以慢慢来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,
递给她:“给你的。”里面是支银质的书签,上面刻着片小小的艾叶。
“上次在你布包里看到艾草图案,猜你喜欢。” 他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,“别误会,
只是…… 感谢你帮我祖父解了医案里的疑惑。”苏清鸢捏着书签,
冰凉的银质带着他指尖的温度。“我很喜欢。” 她把书签夹进那本《金匮要略》里,
抬头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,“陆知珩,下周六,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?”“哪里?
”“我找到个旧书市场,听说有很多老医案。” 苏清鸢的笑容在夕阳里格外明亮,
“一起去看看?”陆知珩望着她被晚风吹起的发梢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他知道,
从这个春天开始,他的人生里,不仅有实验室的冰冷仪器和解剖图,还会有药圃的清香,
银针的微芒,和身边这个带着古老医道气息的姑娘。而苏清鸢捏着那支艾叶书签,
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漂泊在现代的异乡人。在这里,有懂她医道的老者,有与她并肩的同伴,
或许,还有一份正在悄悄发芽的感情,像药圃里的种子,在春风里蓄势待发。
旧书市场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,周末的清晨挤满了人。
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混着油条摊的香气,苏清鸢刚走进去,
就被架子上那排泛黄的线装书吸引了目光。“小心脚下。” 陆知珩伸手扶了她一把,
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腕。昨天刚下过雨,青石板路上积着水洼,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。
苏清鸢蹲在一个旧书摊前,指尖拂过《外科正宗》的封面。书页边缘已经卷了毛边,
扉页上有褪色的朱批,字迹和太医院的院判大人有些像。“这本多少钱?” 她抬头问摊主,
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。“姑娘有眼光。” 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头,敲着烟袋锅子,
“这可是民国的版本,五十块拿走。”陆知珩刚要掏钱,被苏清鸢按住手。
她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,翻到记着偏方的那页:“老板,我用三个治脚气的秘方跟你换,
保证比药膏管用。”老头眯着眼看了半晌,突然笑起来:“行!我那老伴正愁这毛病呢。
”陆知珩看着她把书小心地包进牛皮纸,
忽然觉得这姑娘身上有种奇妙的魔力 —— 既能用古老的医道救人,
又能在现代的集市里讨价还价,像株在时光里扎根的艾草,既守着传统的根,
又迎着新生的风。“那边有本《妇人大全良方》。” 他拽了拽她的袖子,指向拐角的摊位。
阳光穿过巷口的槐树,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,“好像缺了后半本。
”苏清鸢跑过去一看,果然只剩上册。她摸着残缺的书脊,
忽然想起自己药庐里那套被虫蛀了的珍本,当年为了补全它,她在藏书阁里泡了整整三个月。
“可惜了。” 她轻轻叹气。“或许能找到下册。” 陆知珩蹲下来,
翻看着摊位底下的旧书,“我祖父说,医书跟病人一样,都讲究缘分。
”两人在巷子里转了整整一上午,手里的书越摞越厚。苏清鸢的布包被撑得鼓鼓的,
陆知珩干脆把外套脱下来,把书裹成一捆抱在怀里。路过馄饨摊时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