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晨宫的月光,总比别处凉三分。
白凤九抱着刚炖好的雪莲汤,踮脚越过殿前的白玉栏杆。
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,她慌忙按住头上的发髻——这是她在太晨宫当仙娥的第三个月,为了遮住狐狸耳朵,每天都要在发间塞满满当当的珠钗,累得脖颈发酸。
“帝君,汤炖好了。”
她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,就见东华帝君正坐在窗边的榻上,手里捏着一卷上古经文。
他穿了件紫宸色常服,银发松松挽着,几缕碎发垂在额前,衬得那张素来清冷的脸,竟有了几分烟火气。
东华抬眼,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耳根上。
“手烫着了?”
他声音平淡,却精准地捕捉到她藏在袖后的小动作。
凤九慌忙摇头,将汤碗放在矮几上:“没有没有,小仙笨手笨脚,是不小心蹭到的。”
其实是刚才炖汤时,被沸水汽烫了一下,红了好大一块。
她不敢说,怕被赶回去——她留在太晨宫,本就是偷偷摸摸的。
三百年前,她在凡间被猛兽围攻,是东华路过救了她。
狐族向来恩怨分明,她便想报恩,可东华是曾经的天地共主,身份尊贵,她一个青丘小帝姬,根本没机会靠近。
后来听迷谷说,东华在太晨宫缺个洒扫的仙娥,她便瞒着家人,化了个普通仙子的模样,混了进来。
东华没再追问,低头继续看经文。
凤九偷偷打量他,见他睫毛很长,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心里忽然有点慌。
她来太晨宫三个月,除了送汤送茶,几乎没跟他说过别的话。
他就像天上的月亮,看着很近,伸手却够不着。
“帝君,”她鼓起勇气,小声问,“您……您要不要尝尝这汤?
是用昆仑墟的雪莲炖的,折颜上神说,对您的仙体好。”
东华这才放下经文,端起汤碗。
他的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握着白玉碗沿,竟比那玉还要白。
凤九看得有些呆了,首到他喝了一口,才猛地回过神,脸颊发烫。
“尚可。”
他淡淡评价,又喝了一口。
凤九心里像开了朵桃花,甜滋滋的。
正想再说点什么,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,成玉元君提着个食盒,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:“东华!
我给你带了……哟,小狐狸也在呢?”
凤九吓了一跳,以为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,慌忙摆手:“元君认错了,我叫小九,不是狐狸。”
成玉笑得眼睛都弯了:“知道知道,你是小九仙娥。”
她转头看向东华,挤眉弄眼,“我说帝君,你这太晨宫可真冷清,也就小九仙娥有耐心,天天来给你送汤。
换了别人,早被你这冰块脸冻跑了。”
东华没理她,继续喝汤。
成玉也不在意,自顾自地打开食盒: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?
这是凡间新出的桂花糕,我让司命去买的,据说味道不错。”
凤九看着那桂花糕,忽然想起青丘的桃花糕,心里有点想家。
她出来三个月,西哥白真肯定发现她不见了,说不定正跟爹娘告状呢。
“对了,东华,”成玉忽然凑近,压低声音,“司命跟我说,命盘有点不对劲。
白浅帝姬的三世线,好像被人动过手脚。”
东华舀汤的手顿了顿。
凤九心里咯噔一下。
白浅是她姑姑,她自然关心:“元君,我姑姑怎么了?”
成玉这才想起她还在,摆摆手:“没什么,小孩子家别问。”
她又转向东华,“司命说,那动手脚的气息,跟太晨宫有关。
你说,会不会是……与我无关。”
东华打断她,语气听不出情绪,“命数自有定数,谁若强行干预,自会遭天劫反噬。”
成玉撇撇嘴:“我就说说嘛。
不过说真的,白浅帝姬也够可怜的,第一世在昆仑墟当弟子,据说爱得轰轰烈烈,最后却被那魔族翼君给骗了。
第二世在凡间,又被天族太子夜华伤得那么深,跳了诛仙台。
这第三世,好不容易回了青丘,还失了忆……成玉。”
东华的声音冷了几分。
成玉知道自己说多了,耸耸肩:“行吧,我不说了。
对了,后天九重天有个蟠桃会,你去不去?
听说夜华太子也会去,还有青丘的狐帝狐后,说不定……白浅帝姬也会去呢。”
凤九眼睛一亮。
蟠桃会?
那她是不是可以见到爹娘和姑姑了?
可她现在是小九仙娥的身份,要是被认出来,就麻烦了。
东华放下汤碗,擦了擦嘴角:“不去。”
“别啊,”成玉劝道,“去看看嘛,说不定能碰到什么有趣的事。
你看你,整天待在太晨宫,都快成化石了。”
东华没应声,算是默认不去。
成玉叹了口气,又跟凤九聊了几句,便提着食盒走了。
殿里又恢复了安静。
凤九收拾着碗筷,心里却乱糟糟的。
成玉说姑姑失了忆,还被夜华太子伤过,这是真的吗?
她在青丘时,总听哥哥们说,姑姑是多么厉害的人物,西海八荒谁不敬畏,怎么会被人欺负?
“在想什么?”
东华忽然开口。
凤九吓了一跳,碗差点掉在地上:“没、没什么。”
东华看着她,目光深邃:“你是青丘的人,为何要瞒着身份,来太晨宫当仙娥?”
凤九脸色煞白,腿一软,差点跪下。
他、他知道了?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结结巴巴,不知道该怎么解释。
东华却没再追问,只是拿起那卷经文:“你若想留下,便留下吧。
只是记住,太晨宫不是青丘,有些事,不该问的别问,不该看的别看。”
凤九愣了愣,没想到他会这么说。
她抬起头,见东华己经重新低下头看经文,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。
他明明知道她的身份,却没拆穿,也没赶她走。
“谢谢帝君。”
她小声说,眼眶有点热。
东华没应声。
凤九收拾好东西,慢慢退了出去。
走到殿门口时,她回头看了一眼,见东华还坐在窗边,月光洒在他身上,像披了层银霜。
她忽然觉得,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冷的。
夜风卷起她的衣袂,带着太晨宫特有的清冷气息。
她摸了摸发烫的耳根,心里暗暗想:不管怎么样,她都要留在太晨宫,报了恩再说。
可她没看见,在她转身的瞬间,东华抬起头,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,眼神复杂。
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刚才喝汤的碗沿,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狐狸气息——与三百年前,在凡间救下的那只小红狐,一模一样。
而观星台的司命星君,正对着命盘上缠绕的红线发愁。
凤九的命线,本该与青丘一位神君相连,如今却硬生生拐了个弯,缠上了东华的线。
更奇怪的是,那线的末端,竟隐隐泛着黑色,像是有什么劫难在等着。
“唉,”司命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“这青丘的狐狸,怎么都这么能折腾呢?”
他拿起笔,想把那红线拨回去,可笔尖刚碰到命盘,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,震得他虎口发麻。
司命脸色一变。
看来,这劫数,是躲不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