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槟金色的吊灯洒下柔和光线,落在长条形餐桌的精致餐具上。银质刀叉摆放得一丝不苟,高脚杯中红酒荡漾着暗红色的光泽。这一切本该是温馨浪漫的晚餐场景,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姜柚将最后一碟清蒸鲈鱼端上桌时,手指不小心触到了滚烫的盘边。她猛地缩回手,指尖瞬间泛起红痕,却硬生生把痛呼咽了回去。
许随坐在餐桌另一端,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他正低头刷着手机,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,明明灭灭。
“吃饭了。”姜柚轻声说,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。
许随没应声,只是随意地将手机搁在桌上,拿起筷子。他夹了一筷子鱼,尝了一口,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
“盐放多了。”他淡淡地说,然后将那道她花了半小时精心调味的鱼推到一旁,再没碰过第二下。
姜柚的心沉了沉,她记得很清楚,自己放盐时特意用量匙测量过,和往常一模一样。但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点头,“下次我注意。”
这不是第一次了,无论她怎么做,似乎永远达不到他的标准。三个月前,他说她做的汤太淡;上个月,嫌她炒的菜油放多了;今天,又是盐的问题。
许随吃饭很快,但极其优雅,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从小养成的良好教养。他吃了半碗饭,几筷子青菜,以及那道被他批评“盐多”的鱼的一小口。期间,他没有看姜柚一眼,也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姜柚小口小口地吃着,其实没什么胃口。她今天特意穿了那件香云纱的淡蓝色连衣裙,因为许随曾经说过——大概是一年多前了吧——她穿这个颜色好看。当时他多看了她两眼,那短暂的目光停留让她高兴了一整周。
可现在,他连一眼都没赏给她。
餐厅里只有餐具轻轻碰撞的声音,这栋别墅很大,很豪华,也很空。佣人李妈做完晚饭就已经下班回家了,此刻这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,以及几乎凝滞的空气。
姜柚的目光悄悄落在许随身上,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衬衫,领口微微敞开,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。即使只是这样随意地坐着,他也自带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。许随一直是耀眼的,从大学时代就是如此。那时他是学生会主席,她是台下默默无闻的观众之一,连与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。
谁能想到多年后,她竟然成了他的妻子。虽然,只是名义上的。
“明天晚上有个商业酒会,你准备一下。”许随突然开口,打断了姜柚的思绪。他仍然没有看她,仿佛是在对空气说话。
姜柚连忙点头,随即意识到他根本没朝这边看,又补充道:“好。需要我准备什么吗?”
“七点,司机去接你,穿得体些。”许随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交代工作,“江月也会去。”
听到那个名字,姜柚的心脏猛地一缩。江月,许随心中永远的白月光,那个她永远无法企及的标准。
她记得第一次听说江月这个名字,是在大学时代。那时几乎所有女生都知道,许随心里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孩,在国外读书,总有一天会回来。后来她与许随相识,他偶尔会看着她出神,然后说:“你的眼睛,有点像她。”
再后来,许随向她求婚时说得直白:“你很像她,但又不会完全让我想起那些伤心事。我觉得我们可以相处得很好。”
多可笑啊,她当时竟然答应了。因为她以为自己可以用爱和耐心,慢慢让他忘记那个远在天边的影子,让他看见真实的自己。
三年婚姻证明,她太天真了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姜柚轻声说,声音有些发颤,但她努力控制住了。
许随终于抬眼看了她一下,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。“这件裙子...”他开口。
姜柚的心提了起来,期待着他能认出这是他曾说过好看的裙子。
“颜色太嫩了,不适合那种场合。”他淡淡地评价,“换一件稳重点的。”
希望再次落空。姜柚低下头,掩去眼中的失落,“好。”
晚餐继续在沉默中进行。许随吃得很少,很快便放下了筷子。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,动作优雅得如同杂志上的模特。
就在这时,他的手机响了,那是一个特别的***,姜柚从未听过。她看见许随的表情瞬间变了,那种急切与惊喜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。他甚至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水杯,水洒在昂贵的桌布上,但他毫不在意。
“小月?”他接起电话,声音温柔得让姜柚心惊,“你回来了?什么时候的事?”
姜柚僵在原地,手中的筷子差点脱落。江月回来了?那个只存在于许随口中和记忆中的白月光,真的回来了?
许随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,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话上。“好,我马上过来。”他说着,语气中是难掩的激动,“等我。”
电话挂断后,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看向姜柚,但目光却像是穿透了她,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。
“我出去一趟。”他说,甚至没有解释一句,就转身向门口走去。
姜柚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,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,那条被批评“盐多”的鱼几乎没被动过,她精心准备的晚餐成了个笑话。
在许随的手触到门把的瞬间,姜柚不知哪来的勇气,突然开口:“是很重要的事吗?”
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,她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?
许随停下脚步,回头看了她一眼。那眼神很复杂,有一丝不耐烦,一丝愧疚,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急切。
“小月刚回国,人生地不熟,遇到点麻烦。”他简短地解释,然后又补充了一句,仿佛是为了安抚她或者说服自己,“她需要我。”
需要他。那么她呢?这三年来,她就不需要他吗?
姜柚没再说话,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,看着许随毫不犹豫地打开门,消失在夜色中。
玄关的灯还亮着,照着一室冷清。姜柚缓缓坐回椅子上,看着满桌几乎未动的菜肴,突然觉得无比疲惫。
她拿起筷子,夹了一小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。咸淡适中,鲜美可口,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盐放多了。
他只是,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认真品尝她的心意罢了。
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,吹得窗户轻轻作响。姜柚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,恍惚间觉得,那似乎就是她婚姻的写照——华丽而空洞,精致而冰冷。
而她,在这个巨大的金色牢笼里,已经独自待了太久太久。
远处传来雷声,一场夏夜暴雨即将来临。姜柚慢慢站起身,开始收拾餐桌。她的动作机械而麻木,一如她此刻的心情。
当她把那些几乎原封不动的菜肴倒进垃圾桶时,忽然想起许随临走前说的那句话。
“她需要我。”
多么讽刺。那个从未真正存在的白月光一回来,就轻易地夺走了她努力三年都未曾真正得到过的关注。
而更可悲的是,她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。从一开始,这段婚姻就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上。
雨点开始敲打窗户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姜柚站在水槽前,任由热水冲刷着双手,蒸汽模糊了她的视线。
她不知道许随什么时候会回来,甚至不知道他今晚还会不会回来。
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穿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。
窗外电闪雷鸣,暴雨如注。姜柚关掉厨房的灯,独自走上楼梯。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在空荡的走廊里摇曳,如同她摇摆不定的未来。
那一夜,许随没有回来。而姜柚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直到天明。她知道,有些东西,从那个电话响起的那一刻起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