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台山终年云雾缭绕,钟磬之音悠扬涤荡,涤尽世间万千尘虑。
此处乃天下佛宗圣地,香火鼎盛,信徒如织,皆因寺中不仅有得道高僧,更有一位百年不遇的佛子——玄尘。
晨曦微露,第一缕金辉刺破云层,精准地落在大雄宝殿檐角的惊鸟铃上,清脆一响,仿佛拉开了灵台寺一日庄严的序幕。
殿内,玄尘正引领众僧做早课。
他身着月白色袈裟,盘坐于蒲团之上,身姿挺拔如松,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和。
眉眼低垂,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静谧的阴影,鼻梁高挺,唇色淡薄,组合成一张近乎完美的容颜。
额间那一点天生的朱砂痣,在氤氲的檀香和肃穆的氛围中,更显圣洁悲悯。
诵经声自他唇间流出,清越、平稳,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精纯的佛法之力,抚慰着殿内每一位聆听者的心神。
众僧环绕着他,目光崇敬。
他是灵台寺的骄傲,是方丈了悟大师亲定的接班人,天生佛骨,心净无尘。
然而今日,玄尘那古井无波的心境,却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。
昨夜子时打坐,神游太虚之际,一股莫名的心悸陡然袭来,并非源于外魔侵扰,倒像是源自寺内某处,一股极其微弱、却蕴含着巨大痛苦与压抑的波动,如针般刺了他一下。
此刻,那感觉虽己消失,残留的不安却萦绕未散。
早课毕,僧众依次退出。
玄尘缓缓睁眼,那双眸子清澈如高山琉璃,倒映着殿内庄严的佛像,却比往日多了一分难以察觉的探寻。
“佛子。”
侍从僧慧明轻声上前,双手奉上一盏清茶,“您今日气色似有倦怠,可是昨夜未曾安歇?”
玄尘接过茶盏,指尖温润:“无妨。
只是***时忽有所感,灵力略有波动罢了。”
他声音温和,自带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。
慧明不敢多问,只道:“需不需要去药王院取些宁神的香料?”
“不必。”
玄尘微微摇头,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大殿西南方向。
那个方向,是寺中禁地,镇魔塔所在。
一座用以囚禁“灭世魔星”的石塔。
关于塔内魔物的传说,慧明这一代的年轻僧人只知皮毛,唯知那是极度凶险之物,需以无上佛法镇压,靠近者轻则损及修行,重则心神受创。
那是灵台寺守护天下苍生所背负的重担,也是寺内最高等级的禁忌。
玄尘作为佛子,自然知晓更多。
但他自幼修行,心性澄澈,从未对那塔中之物产生过丝毫好奇,唯有对师父和前辈们决策的绝对信任,以及对自身职责的清醒认知。
可昨夜那丝波动…他敛眉,将茶盏递回给慧明,起身:“我出去走走,不必跟随。”
踏出大殿,阳光正好,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,温暖却不炙热。
香客们己在山门外排起长队,人声隐隐传来,却丝毫穿不透灵台寺外围无形的宁静结界。
玄尘信步而行,僧鞋无声踏过地面。
他本意是去后山瀑布边静心,驱散那缕不安,脚步却鬼使神差地偏向了一条较少人行的石径。
这条路的尽头,虽看不到镇魔塔,却能通向前山一处可遥望塔身的观景台。
越往深处走,林木愈见幽深,连鸟鸣都稀疏了几分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、若有若无的压抑感,并非阵法所致,而是长年累月的负面气息沉淀于此。
就在他将要踏上观景台的石阶时,异变陡生!
毫无预兆地,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,如同水滴落入平静湖面,骤然撞入他的脑海!”
……饿……“玄尘脚步猛地一顿,周身气机瞬间收敛至极致,琉璃般的眼眸中锐光一闪,警惕地扫视西周。
无人。
是传音入密?
不对,毫无灵力波动。
是幻听?
以他的修为,绝无可能。
那念头却不管不顾,再次浮现,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麻木。”
……昨天的馒头……好像馊了……嗝……“玄尘:“……”这内容……与他预想的任何窥探、攻击都截然不同。
他甚至能清晰地“听”到那思绪末尾一个细微的、因饥饿而产生的嗝声。
这不是外界来的声音。
这感觉……仿佛是首接从他自己的意识深处冒出来的?
可他从未有过这等……俗念。
他凝神静气,试图寻找源头。
佛法在他体内缓缓流转,灵台一片空明。
然而,那诡异的“心声”并未消失,反而因为他的专注,变得更加清晰。”
……链子好重……脖子疼……“”……阳光只能照到门口……一点都晒不到……“”……小蜘蛛昨天结网失败了……今天还来吗……“断断续续,杂乱无章,像是个被关久了、神思涣散之人的喃喃自语,充满了最原始的生理需求和对微不足道小事的关注。
玄尘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
他猛地抬头,目光穿透层层枝叶,精准地投向那座隐藏在更深山坳中、只露出一个灰黑色塔尖的建筑——镇魔塔。
难道……?!
一个荒谬至极、骇人听闻的猜想浮上心头。
他下意识地抗拒这个想法。
镇魔塔隔绝一切,内有上古阵法加固,外有历代高僧加持,怎会泄露内里分毫?
更何况是……如此不堪入耳的心声?
可那方向的感知,却异常明确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。
或许是某种新型的蛊惑之术,模拟出这等无害的表象,引他上钩。
师尊和了戒师叔多次告诫,魔物最擅窥探人心,伪装欺骗。
他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,如同化作了山石林木的一部分,全力运转神通,细细感知。
除了风中带来的讯息,再无其他。
没有魔气,没有妖氛,只有那絮絮叨叨、无比真实的内心活动还在继续。”
……好想看看外面的树啊……是不是绿的……“”……念经的声音停了……那个好看的菩萨和尚……今天还会路过吗……“玄尘呼吸一窒。
菩萨……和尚?
这寺中,会被如此形容的僧人……他脑中浮现早课时,几个刚入门的小沙弥偷偷看他时那崇敬又羞涩的眼神。
香客中似乎也有女子如此低声议论过。
这心声的主人,能看见他?
知道他今日的路线?
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荒谬感,自脊椎骨窜上。
他几乎可以肯定,这诡异心声的来源,正是镇魔塔底层那个被预言必将灭世的——魔星。
可这哪里像魔?
这分明像是个……被关久了,饿坏了,有点迷糊,甚至还会对路过僧人评头论足的……可怜人。
与他认知中咆哮天地、戾气盈天的魔头形象,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。
是丁,定是蛊惑!
极高明的蛊惑!
攻心为上!
玄尘眼神重新变得坚定,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,转身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。
他需立刻去寻了戒师叔,禀明此事,或去藏经阁查阅是否有类似记载。
就在他转身的刹那,那心声又变,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因长久沉默而生的笨拙期待。”
……今天……会不会有甜馒头呢……“玄尘离去的脚步,几不可查地滞涩了一瞬。
那声音里的那点微末的渴望,像一根极细的丝线,莫名绊了他一下。
但他终究没有回头。
月白色的袈裟在林间光影中一闪,消失于石径尽头。
唯有风穿过树林,带来远处镇魔塔方向一丝若有若无的、铁链拖曳的轻响。
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灵台寺亘古的平静,自这一刻起,被一道无人能闻的心声,悄然划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痕。
佛子玄尘的修行之路,亦从此偏离了既定的航向,驶向一片未知而波澜壮阔的深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