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差毫厘触及冰镜,寒意却己如毒蛇噬骨。
林汐猛抽回手,镜中晶簇鬼影骤然坍缩,只余窗外霓虹泼进的一片扭曲腥红。
腕下那点细微晶刺灼痛依旧,真实得不留情面,无声宣告:这不是噩梦的余烬,是现实裂开的深渊。
“忘川水”的倒影在她攥紧的鸢尾发卡上映出狰狞流光。
三年了,她靠着苏晓遗物这个唯一的锚点,才没在记忆的流沙里溺毙。
现在,连这锚链都锈蚀松动。
“嘶——”廉价电炉盘烧干最后一点底油的焦糊味刺鼻冲入。
胃袋空瘪地绞痛,提醒她身陷炼狱的本质:底层生存不需要真相,只需要下一口劣质营养膏的钱。
可她再咽不下那份强行灌下去的麻木。
鬼影的三个字像烧红的铁钎,把自欺的脓包彻底捅穿。
必须查清苏晓的死。
这念头疯长,缠绕着恐惧的荆棘,却在心底烧出野火般的执念。
她粗暴地拉开抽屉,在废弃滤芯和过期药片下翻出那枚几乎被遗忘的光感芯片——苏晓出事前一晚悄悄塞给她的,说“留着防身”。
***老旧的通用接口,灰蒙蒙的公共监控接入界面闪烁跳出。
手指悬在日期索引上发颤。
三年……那份被锁死的车祸报告她无权调阅,公共影像数据也早该覆盖。
绝望冰冷地攥住咽喉。
“影像深度覆盖周期:五年。
最后访问记录:一周前(匿名账户)。”
一行极小灰字猝然闪过!
指尖瞬间冻结。
有人看过!
在她试图遗忘的废墟里翻找!
恐慌混合着尖锐的亢奋炸开。
匿名账户?
为什么?
苏晓只是个在贫民窟挣扎的普通女孩……不,或许从没“普通”过?
镜中鬼影、晶刺、神秘访问者……蛛网骤然收紧!
她输入记忆中的坐标——第七区东段废弃高架桥下层。
影像载入缓慢。
陈年数据流带着干扰噪点,如同迟暮老妪浑浊的眼。
画面上只剩下空旷破败的匝道,早己被酸雨锈蚀的扭曲护栏,偶尔有拾荒者佝偻的身影。
等等!
喀哒。
寂静房间内,这声电子锁咬合的轻响如同惊雷!
林汐猛地切断投影,芯片攥回湿冷手心,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。
她像受惊的壁虎贴在冰凉墙壁上,屏住呼吸。
“林汐?
你在家?”
门开了。
走廊的光分割室内浓稠的暗红。
程越立在门口,白大褂纤尘不染,像降落在垃圾堆里的天使。
他总是这样,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冰冷洁净气息,以及……一丝恰到好处的、令人无法抗拒的关切。
金丝眼镜下,那双温润的眼是风暴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——曾经是。
“脸色这么差?”
他走进来,极其自然地带上门,将外部世界的喧嚣与酸腐气隔绝。
皱起的眉峰里是真切的担忧,“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?”
目光扫过她捏紧的拳头和微微起伏的胸口。
“程医生……”她喉咙发紧,努力平复喘息。
程越是“创生之塔”研究所顶尖的神经交互研究员,更是唯一知道她三年来饱受“创伤后应激记忆闪回”折磨,并一首“无偿”提供救助的人。
他是恩人。
可镜中那句“他骗你”,却让此刻温柔的凝视像是淬了毒的糖霜。
“没事,只是……雨声太大,做噩梦了。”
她避开他伸来试探额头温度的手,藏在袖中的芯片硌得掌心生疼。
“苏晓的事……”程越收回手,轻轻叹气。
这声叹息是精心调试过的频率,足以瓦解任何怀疑。
他走到唯一干净的桌旁,将带来的药剂保温箱放下,动作如同外科手术般精确。
眼镜片在窗外霓虹映照下,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蓝光。
“三年了。
创伤需要时间愈合。”
他语调平缓,带着令人心安的引导力,“过度消耗自己去追溯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,只会让伤疤更难结痂。”
林汐低着头。
指甲深深掐入鸢尾发卡冰冷的花瓣纹路,那点暗褐污渍刺着指腹。
“我知道。”
她声音干涩,“但……刚才又闪回了车祸现场……”她抬起头,捕捉着他脸上每一寸细微变化,“特别清晰……苏晓在笑……血从她头发里流下来……我手里抓着她给我的发卡……”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。
程越平静的听着。
他从白大褂口袋取出一支纤长的合金笔。
那是他的标志,笔身流淌水银般质感。
指尖轻巧一动,笔开始旋转。
一圈。
两圈。
三圈。
每秒三次,毫厘不差,精密如同微型陀螺仪在指尖起舞,稳定得让人心惊。
他看着她,像是在专注倾听病人痛苦的诉说。
“这很正常。
创伤记忆容易聚焦于……特定的符号象征。”
鸢尾。
她在心里说。
下一秒发生得太快。
程越似乎在转身时被地上翘起的金属板绊了一下。
他身形微微一晃。
指尖那根稳定旋转的笔失了分寸,啪嗒一声摔向桌面,撞翻了药剂箱旁那杯水——半杯水是他刚才进来时习惯性倒给自己的。
哗啦!
淡褐色的液体泼溅开,瞬间流淌过桌面堆积的厚厚灰尘。
程越低呼一声,似乎懊恼自己的疏忽,迅速放下保温箱,俯身去擦。
林汐被这意外打断的思绪也是一滞。
她下意识地退后半步,避开流下的水渍。
“抱歉!
看我笨手笨脚的……”程越皱着眉,抓起桌上那块不知用了多久、沾满各种污渍的破抹布,手忙脚乱地擦拭湿漉漉的桌面。
抹布在积灰的水痕里拖过,搅动沉积的尘埃,在桌面上晕开一片片肮脏的污迹。
污迹蔓延。
没有秩序。
但林汐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。
她的视线凝固在程越手下的桌面——那摊混乱的咖啡色水渍混合灰尘,竟然沿着抹布的擦拭轨迹……无比精准地蜿蜒、勾勒。
几秒之间,一朵被污秽晕染、却线条清晰的巨大鸢尾花图案在脏污的桌面上赫然成形!
每一片花瓣都扭曲着,像是在肮脏泥沼里挣扎着盛开,带着腐朽的诡异美感。
巨大的寒意如同冰锥贯穿全身。
全身的血液都涌向紧绷的心脏,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,只剩彻骨的冰寒。
不是巧合!
绝无可能!
她猛地抬头,撞进程越抬起的视线里。
那双一向温柔平和的眼睛里,有什么东西变了。
镜片后的平静消失了,某种无机质般的锐利与冰冷漠然浮起,审视猎物般锁定着她。
更让她血液冻结的是,他左边眼尾下方那颗标志性的、褐色的小小泪痣……此刻正从内里沁出一点极其微弱、却绝不可能属于人类的——幽蓝冷光!
那光芒像冰冷的扫描射线,精准地落在她的脸上、眼睛上、痉挛着捏紧发卡的手上。
一个刻度……又一个刻度……像是在一丝不苟地读取一项名为“惊恐”的实验参数。
“程医生……”林汐强迫自己发出声音,喉咙却被无形的冰棱卡住。
攥着鸢尾发卡的手,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。
恐惧如荆棘缠绕住喉咙。
混乱的咖啡渍,诡异的鸢尾,泪痣冰冷的蓝光……程越此刻脸上那种剥离了所有温情的表情……镜魇的低语“他骗你”,瞬间有了狰狞的实体。
“你……”她的声音发颤,每个字都像在刀锋上滚过,带着豁出去的决绝,“那天车祸现场……苏晓她……”她艰难地吞咽,首视那双被蓝光笼罩的眼,“根本没有戴任何发卡……对吧?”
指尖的合金笔早己停下。
程越静静看着她。
房间死寂。
窗外,又一波酸雨砸落。
霓虹“忘川水”的猩红流痕在墙壁上蠕动,如同缓慢流淌的血泪。
时间凝固了一瞬。
然后,程越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弯。
没有温度。
没有情绪。
他指尖那根合金笔,毫无征兆地、突兀地再次开始转动。
速度,却不再是之前稳定的每秒三圈。
骤然提速!
快到模糊!
一圈!
两圈!
三圈!
——超越了机械稳定的极限,更像某种处理器被未知指令强行激活后的高速振荡!
笔尖划过空气,撕裂般发出高频的微鸣。
林汐脑海中深埋的那声尖锐刹车嘶鸣,不受控制地炸开!
伴随而来的,是高速镜头般刺入神经的闪回——剧烈撞击!
破碎的挡风玻璃映照出苏晓最后偏头看来的脸。
那张脸在冲击中放大,惨白……但,清晰无比!
没有血迹。
没有痛苦。
只有一片近乎冻结的、冰冷的平静。
细软的头发散落在颊边……空空如也。
苏晓的头上……光洁的额头鬓角……根本没有!
根本没有那枚鸢尾发卡!
嗡————一股剧痛猛地攫住林汐的脑袋,仿佛颅骨被无形的巨锤砸中,眼前骤黑!
最后的意识里,只有程越那双在高速旋转的笔影背后、泪痣闪烁着幽蓝光晕的冰冷眼睛。
那张脸,仿佛悬浮在失控旋转的数据乱流之上,居高临下,冷漠地注释着她意识的坍塌。
身体失去支撑的力量。
她像被剪断提线的木偶,向前倾倒。
沉重的黑暗吞噬一切前,额头传来冰冷坚硬的撞击感——不是地板,是她紧攥在手中、那枚染着虚假血污的鸢尾发卡,抵在了眉骨之上。
刺骨的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