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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锦瑟无声

发表时间: 2025-10-17
暮色如血,将天边最后一丝云彩也染得凄艳。

一顶虽用料考究、却明显规制不符的粉轿,在寥寥几个苏家仆役和谢府派来的沉默仆妇护送下,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谢府高大的侧门前。

没有喧天的锣鼓,没有喜庆的鞭炮,甚至连一声通传都显得有气无力。

那扇为迎娶她而打开的侧门,如同巨兽慵懒咧开的嘴,透着一股森然的冷意。

轿中的苏婉清,指尖紧紧攥着袖中那包着白茶花幼苗的软布,盖头下的脸庞一片沉静。

这冰冷的迎娶,早在意料之中。

轿子被平稳地抬起,穿行在谢府内部。

即便隔着轿帘,婉清也能感受到这座府邸的深广与压抑。

不知走了多久,轿子终于停下。

一只保养得宜、却毫无温度的手伸进来,搀扶她下轿。

耳边是仆妇程式化、毫无波澜的指引声:“三少奶奶,请小心脚下。”

所谓的拜堂,设在了一处僻静的厅堂。

仪式简化到了极致。

主位上,只端坐着谢夫人一人。

她穿着暗红色的裙褂,脸色淡漠,眼神在婉清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,那目光里没有审视,没有欢迎,只有一种彻底的疏离,仿佛在看一件刚刚入库的、并不如何称心的物品。

“老爷事务繁忙,二少爷代为招待外客,便由老身主持。”

管家德忠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回响,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,“新人行礼——”一拜天地。

二拜高堂。

夫妻交拜。

整个过程,快得像一场排练拙劣的戏。

婉清像个提线木偶,完成着指令。

她能感觉到,身旁那个被迫与她交拜的男子,动作有些笨拙和迟疑,被旁边的喜婆轻轻引导着。

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的味道,却压不住那股子陈腐和冰冷。

仪式草草结束。

她被引往新房,途经一道抄手游廊时,隐约能听到极远处传来的、被重重楼阁隔绝得模糊不清的丝竹宴饮之声。

那是谢家做给外人看的体面,而她这个名义上的三少奶奶,连同她那“痴傻”的夫君,却被彻底排除在那份虚假的热闹之外。

这泾渭分明的隔绝,比首接的羞辱更令人心寒。

新房被安排在一个名为“静心苑”的院落,名副其实地僻静。

院子不小,亭台楼阁一应俱全,却透着一股久无人居的萧条气。

房间内的布置极尽奢华,红木家具、锦被绣枕、儿臂粗的龙凤喜烛燃烧着,将一室映得通红。

然而,这满室的红,却红得没有一丝喜气,反而像凝固的血,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。

引路的仆妇退下后,屋内只剩下婉清,和两个谢夫人指派来的、面无表情的丫鬟。

空气静得可怕,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。

婉清***了片刻,并未立刻遣散丫鬟。

她只是轻轻抬手,自行缓缓掀开了沉重的盖头,动作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。

烛光下,她左颊的蝶形胎记无所遁形。

两个丫鬟迅速低下头,眼神闪烁,姿态却依旧透着几分大府奴婢固有的疏离。

“这里不用伺候了,你们也累了一天,先去外间歇着吧。”

婉清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与倦怠,更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新妇想要一点私人空间,而非主母的命令。

两个丫鬟这才应了声“是”,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。

终于,只剩下她一个人了。

婉清没有立刻西处打量,而是又***了一会儿,才缓缓起身,看似随意地踱步。

她用手指拂过冰冷的梳妆台,指尖感受到的是一片冰凉滑腻;目光扫过博古架上的瓷器,皆是价值不菲,却摆放得一丝不苟,毫无生活气息。

这一切都像戏台,精美,却虚假。

她走到窗边,并未推开,只是透过窗纱看向外面黑黢黢的庭院,树影在风中摇曳,如同蛰伏的巨兽。

这里的静,不同于苏家的清冷,是一种沉甸甸的、充满了未知的静,压得人心口发闷。

时间一点点流逝,外面隐约的宴饮声也渐渐歇了。

夜,深了。

脚步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响起,由远及近,伴随着仆妇小心翼翼的说话声:“三公子,慢点儿,新娘子就在里面等您呢。”

婉清的心,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。

她迅速坐回床沿,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,又强迫自己微微放松,做出温顺的样子。

袖中的手,悄然握紧。

无论面对的是什么,她都必须承受。

“吱呀”一声,门被推开。

先探进头的,是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嬷嬷,她满脸堆笑,侧身让开。

随后,一个身着大红喜袍的身影,有些被动地被引了进来。

烛光清楚地映照出他的脸。

那一瞬间,婉清呼吸一窒。

谢家三公子谢知遥,竟生得如此……俊美。

眉如墨画,眼若星辰,鼻梁高挺,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白皙。

若非那双眼眸过于清澈,清澈得近乎空洞,缺少了成年男子应有的神采,他几乎堪称完美。

他似乎对满室的红色和自己身上的喜袍感到好奇,低头扯了扯宽大的袖子,又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婉清。

他的目光里没有恶意,没有欲望,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,像一个孩子发现了新奇的玩具。

他慢慢地、一步一步地挪过来,在离婉清几步远的地方停下。

歪着头,仔细地打量她,目光最终落在了她凤冠上垂下的珍珠流苏上。

他伸出手指,非常轻、非常小心地碰了碰其中一颗珍珠。

珍珠晃动,折射出温润的光泽。

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,眼睛微微弯起,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、大大的笑容。

然后,他又碰了碰,自顾自地玩了起来,发出细碎的、满足的轻笑。

婉清原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,因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,一点点松弛下来。

这……便是外界传言中那个疯癫痴傻、行为不堪的三公子?

似乎玩够了流苏,他的目光,终于缓缓上移,落在了婉清的脸上。

当他的视线触及她左颊那片殷红时,婉清的心再次提起。

然而,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,那双纯净的眸子里,闪过一丝更浓的好奇。

他非但没有躲闪,反而又靠近了一步,几乎要凑到婉清面前。

然后,他抬起手,不是去摸那胎记,而是指了指婉清的脸,又指了指桌上燃烧的红烛,用带着稚气的、有些含糊的语调说:“红红的……暖暖的……好看。”

不是“丑”,是“好看”。

不是恐惧,是觉得像温暖的烛光。

婉清怔住了。

多年来,因为这片胎记,她受过多少或明或暗的嘲讽、怜悯、避之不及的目光。

这是第一次,有人用如此纯粹、不掺任何杂质的目光看待它,甚至……认为它是“好看”的。

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,混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,猛地冲上她的鼻尖。

她迅速垂下眼睫,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。

这时,谢知遥像是想起了什么,开始在自己宽大的袖袋里摸索。

摸索了半天,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仔细的小包。

他献宝似的递到婉清面前,小心翼翼地打开,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。

“甜,”他看着婉清,眼睛亮晶晶的,“给你吃。

不饿。”

婉清看着那几块点心,又看看他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,心中最坚硬的冰层,仿佛被一种温柔而强大的力量,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。

接下来的时间,更像是在照顾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。

在老嬷嬷的帮助下,婉清费力地帮谢知遥换下繁重的喜服。

他很乖,配合地抬手转身,只是眼神始终追随着婉清,充满了依赖。

洗漱完毕,他爬上床,几乎是头一沾枕头,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,神态安详得如同初生的婴儿。

婉清却毫无睡意。

她吹熄了大部分蜡烛,只留了远处一盏,散发出昏黄的光晕。

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,白日里的强自镇定渐渐褪去,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前途未卜的茫然席卷而来。

这深宅大院的静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
不知过了多久,窗外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“咔哒”声,像是枯枝被踩断。

婉清的心猛地一跳,睡意全无。

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,第一个反应是恐惧,而非警觉。

她竖着耳朵仔细听,外面却只有风声。

是巡夜的婆子?

还是……?

她不敢深想,只觉得这偌大的院子,每一处阴影里都可能藏着眼睛。

她轻轻起身,动作带着迟疑, 挪到窗边,并未首接窥视,只是将耳朵贴近冰凉的窗棂,屏息倾听。

许久,再无动静。

“是听错了么……” 她喃喃自语,退回榻上,用锦被裹住自己发冷的身躯。

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床上熟睡的谢知遥,他纯净的睡颜与此地的诡谲形成了残酷的对比。

保护他?

她连自身都难保。

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。

她走到桌边,看着跳跃的烛火,提笔蘸墨,想记下这混乱的一日,却心乱如麻。

墨汁在笔尖凝聚,最终,滴落在宣纸上,晕开一团化不开的浓黑,如同她此刻的心境。

前方,是深不见底的龙潭虎穴。

而她,一个手无寸铁、举目无亲的冲喜新娘,第一步,不是谋划,而是活下去。

至于真相和出路,只能如履薄冰,一步一步,慢慢看,慢慢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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