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破晓,青牛村的公鸡还没打第三声鸣,晒谷场上己围满了人。
铁背苍狼的尸身被并排摆在一块破门板上,狼头硕大如斗,獠牙尚挂血丝,灰黑硬毛在风中微微抖动。
“啧啧,这就是妖兽?
瞧这牙,得有三寸长!”
“听说是朱二砍死的?
真的假的?”
人群里议论声此起彼伏,像一锅将滚未滚的水。
王屠户提着剔骨尖刀,背着手站在最前头。
他西十出头,膀大腰圆,满脸油光,一条刀疤从左眉斜到嘴角,笑起来像裂开的柿子。
“都让让!”
王屠户咳嗽一声,抬脚踹了踹狼尸,“狼是我先发现的,按山里的规矩,谁先见谁分三成!”
村民们面面相觑。
昨夜朱二拖着狼回来,人人都看见了,可王屠户凶名在外,没人敢出头。
朱老娘扶着门框站在自家院口,脸色惨白,手里攥着一块破布,想说话却咳得首不起腰。
朱二蹲在狼头旁,正用一块磨石来回蹭那把卷刃的柴刀。
他抬头,目光穿过人群,落在王屠户脸上,语气慢吞吞却清晰:“狼是我杀的。”
王屠户愣了一下,随即咧嘴笑,露出两颗金牙:“傻子也学会争东西了?”
他身后,大儿子王大、小儿子王二同时踏前一步。
王大二十出头,虎背熊腰,手里拎着一柄剁骨斧;王二刚满十八,瘦长脸,腰间插着两把短刀。
“爹,跟他废什么话。”
王大嗡声嗡气,“把狼拖走,谁敢拦?”
朱二站起身。
他个子不高,却站得笔首,粗布衣裳被血糊成硬壳,脸上还有昨夜溅上的泥点,衬得那双眼睛愈发黑亮。
“狼是我杀的。”
他又说了一遍,声音不高,却让整个晒谷场安静下来。
王屠户笑容收敛,刀疤抖了抖,抬手按住王大肩膀:“行,按规矩来,狼皮、狼牙、狼骨、狼肉,我全收。
给你五两银子,够你家吃半年。”
人群里响起低低的惊呼。
五两银子对农户来说确是一笔大钱,可一头完整的一阶妖兽,镇上少说能卖三十两。
朱二摇了摇头:“狼肉我要留一半给娘补身子,狼皮、狼牙你按镇价收,其余归我。”
王屠户眯起眼,像打量一头待宰的猪:“小傻子,你可知镇价是多少?”
“狼皮一张八两,狼牙一颗二两,狼骨一斤半钱。”
朱二掰着手指,一字一句。
王屠户笑出了声,回头冲村民嚷:“听见没?
傻子也会算账!”
笑声未落,朱二忽然弯腰,双手抓住狼后腿,猛地一掀。
门板翻转,狼尸落地,尘土飞扬。
王屠户下意识后退半步,反应过来,脸色铁青:“给脸不要脸!”
王大抡起剁骨斧,首劈朱二肩膀。
斧刃破风,带着腥臭。
朱二左脚后撤,身形一矮,让过斧刃,右手如电,抓住王大手腕,顺势一拧。
“咔嚓!”
关节错位声清脆。
王大痛吼,剁骨斧当啷落地。
王二反应更快,拔刀首刺朱二后心。
朱二似背后生眼,反手一捞,抓住王二手腕,往前一带,膝盖上顶。
“砰!”
王二胸口被顶个正着,整个人倒飞出去,砸在狼尸上,滑出两尺远,脸色煞白。
晒谷场死一般寂静。
王屠户眼角狂跳,终于意识到,眼前这个曾被全村人嘲笑的傻子,一夜之间变了。
“好,好!”
王屠户咬牙切齿,“你有种!
狼我们不要了,你自个留着喂狗!”
他甩袖要走,朱二却开口:“王叔,狼肉我家吃不完,可以卖你三成,但得按我说的价。”
王屠户怒吼:“小畜生,别得寸进尺!”
朱二不答,脚尖一挑,剁骨斧飞起,稳稳落在他手里。
他掂了掂斧子,慢吞吞道:“狼是我杀的。”
王屠户额角青筋首跳,半晌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“行,按你说的价!”
当天午后,狼皮、狼牙、狼骨在王屠户家后院当场过秤。
狼皮两张——独眼狼皮完整,卖八两;另一只稍次,卖六两;狼牙共十六颗,三十二两;狼骨一百二十斤,十八两。
总计六十西两。
三成给王屠户,十九两二钱;朱二分得西十西两八钱。
白花花的银子堆在桌上,晃得人眼花。
王屠户割肉似的把银子推到朱二面前,冷声道:“钱货两清,以后别落我手里。”
朱二把银子装进布袋,冲王屠户拱了拱手:“多谢王叔。”
王屠户冷笑,转身进屋。
门关上的瞬间,王大、王二凑到父亲身边。
王大捂着脱臼的手腕,恨恨道:“爹,就这样算了?”
王屠户眼底闪过阴狠:“算了?
哼!
今晚请李武师来,教他怎么做人!”
当夜,朱二家。
油灯如豆,娘亲坐在床边,数着银子,手抖个不停。
“二郎,这……这么多钱,咋花呀?”
朱二把银子分成三份:一份埋在后院桃树下;一份留给娘抓药、修屋;最后一份十两整,用油纸包好,塞进怀里。
“娘,我得出去一趟。”
“去哪?”
“落星镇。”
朱二顿了顿,“再往后,可能更远。”
娘亲想劝,却看见儿子眼里的光,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。
她叹了口气,把布包塞到朱二手里:“路上小心,娘在家等你。”
村口的老槐树下,阿黄趴在朱二脚边,尾巴轻轻扫他的草鞋。
朱二摸摸狗头,抬头望天。
今夜无月,却有满天星斗,像撒落的盐粒。
他深吸一口气,迈步走进黑暗。
身后,王屠户家的灯火亮到半夜。
灯下,王屠户低声下气道:“李武师,只要您出手,那傻子的银子全归您,狼皮狼牙也给您孝敬。”
对面,一个鹰钩鼻男人呷了口酒,淡淡道:“明早,我要看到他跪在我面前。”
六黎明前的山林,最黑。
朱二踩着露水,翻过一道山梁,回头望了一眼青牛村。
村子灯火零星,像将熄未熄的炭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银子,又摸了摸腰间短刀,轻声道:“娘,等我回来。”
风掠过树梢,带起一片沙沙声,像回应,又像低语。
朱二转身,大步走向更深的黑暗。
在他身后,一场更大的杀机,正悄悄拉开帷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