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妈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来了？"陆明宇手忙脚乱地接过母亲手里鼓鼓囊囊的蛇皮袋，
一股艾草混合着泥土的清香在玄关弥漫开来。林小满站在丈夫身后，
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。这是婚后婆婆第一次登门，她特意换上淡粉色家居服，
连头发丝都仔细梳成温婉的弧度。透过玄关镜，
她看到婆婆李桂香正眯着眼打量新装修的客厅——米白色布艺沙发上歪着几个柠檬黄抱枕，
电视墙贴着几何花纹壁纸，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上摆着咖啡机。"哎呦喂，
这房子装修得跟电视剧里似的。"李桂香脱掉沾着草屑的布鞋，露出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袜子，
"明宇你原先那屋不是朝南吗？现在改成啥了？"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。
三个月前她亲手拆掉了丈夫旧卧室的木质推拉门，改造成阳光书房。
此刻玻璃移门映着窗外梧桐树影，书架上整整齐齐码着两人的专业书籍。
"现在这是书房..."她刚开口，就见婆婆已经快步穿过走廊。
老式樟木衣柜被替换成嵌入式衣帽间，浅灰色墙纸上挂着他们的婚纱照，
原先贴着球星海报的位置现在是一幅抽象水彩画。"我的老天爷！
"李桂香突然在次卧门口刹住脚，指着飘窗上鹅绒坐垫的手直哆嗦，
"这、这间房..."林小满这才想起丈夫提过，这间次卧原是婆婆来城里看病时的住处。
如今飘窗摆着她的缝纫机，墙角立着画架，亚麻窗帘换成了白纱配墨绿丝绒。
"妈您先喝口茶。"陆明宇端着青瓷杯挤进房间，杯里浮着两粒枸杞三颗红枣，
"小满特意买的安神茶，说您腰不好要常喝这个。""买这些花里胡哨的干啥？
"李桂香嘴上这么说，接过杯子时指尖在杯壁试了试温度，"倒是记得放红枣。
"她瞥了眼儿媳，目光扫过对方修剪整齐的指甲，"厨房在哪儿？我带了新挖的春笋，
再放要老了。"不锈钢料理台反射着顶灯暖光，李桂香摸着光可鉴人的台面皱眉："菜板呢？
""在这里。"林小满拉开隐藏式抽屉，整块相思木菜板嵌在滑轨里，"这是可抽拉式设计，
平时不占地方...""哎呦这老沉的！"李桂香已经拎起菜板往水槽去，
水珠溅在防油污墙纸上，"剁骨头可不敢用这个，回头裂了缝藏细菌。明宇啊，
原先那个圆柳木菜板呢？"陆明宇正蹲在冰箱前整理土特产，闻言抬头笑道："妈，
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，小满挑的这个是抗菌处理的...""抗菌能有老木头好？
柳木天生带清香，切葱都不沾味。"李桂香从蛇皮袋里掏出沾着泥的春笋，忽然顿住动作，
"刀呢？"林小满急忙打开磁吸刀架："这套德国刀具很锋利，
您小心...""这薄铁片能切笋？"老太太从随身布包里摸出个牛皮卷，
唰地抖开一柄厚背菜刀，"还是使惯了我自己的。"当啷一声，
沉甸甸的刀锋砸在抽拉菜板上。陆明宇看着妻子瞬间绷紧的嘴角，
突然指着窗外喊："妈您看阳台那盆杜鹃，是小满特意为您种的！
"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织出菱形光斑。林小满数着丈夫衬衫第三颗纽扣上的缝线，
声音闷闷的："妈是不是很失望？她把老房子钥匙给我时说过，
希望我们保留些旧东西...""傻瓜。"陆明宇把她往怀里带了带，下巴抵着柔软的发顶，
"你拆旧门那天，是不是发现门框里塞着我小时候的玻璃弹珠？"怀里的人动了动："嗯，
用报纸包着，还有你初三的奖状。""那是妈塞的。她说新房要有旧物镇着才安稳。
"手指轻轻梳开她睡乱的长发，"你特意把弹珠装在漂流瓶里摆在书房，
奖状裱进相框挂在玄关，这些妈都看见了。"楼下忽然传来窸窣响动。两人屏息听着，
厨房方向隐约响起燃气灶打火声，接着是陶罐与台面轻碰的钝响。"妈在炖什么？
""怕是给你煨安神汤。"陆明宇笑着吻她额头，"上回电话里说梦到你加班掉头发，
非要配什么首乌黄芪...""叮"的一声，吐司机弹出两片金黄的面包。
林小满正在搅拌蔬菜沙拉，忽然嗅到熟悉的葱油香。转身看见婆婆站在智能灶台前，
正用手机照着研究触控面板。"妈我帮您...""别动！
"李桂香瞪着眼戳了下蓝色火焰图标，"这不就成了？"平底锅里油星欢快跳跃，
她利落地滑入打散的蛋液，"明宇打小爱吃溏心蛋，火候可得..."话音未落，
抽油烟机自动感应到油烟开始轰鸣。老太太吓得往后一跳，锅铲差点脱手。
林小满憋着笑按下低速键，轰鸣声立刻变成柔和的嗡嗡。"这玩意跟活物似的。
"李桂香嘟囔着，把煎蛋利落地铲进青花瓷盘，"比你爸当年买的半导体收音机还邪乎。
"晨光中，三代人围坐在飘着咖啡与米粥香气的餐桌前。陆明宇咬破溏心蛋时，
金黄的蛋液恰好流进垫底的吐司凹槽。李桂香惊奇地看着儿子："你媳妇教的？
""这叫班尼迪克蛋，妈。"林小满舀了勺核桃燕麦粥放在婆婆面前，
"不过您煎的这个...特别香。"老太太用勺尖拨弄着粥里圆润的红枣，
忽然从围裙口袋摸出个油纸包："昨儿在市场瞧见的，
想着你们年轻人爱喝咖啡..."展开的纸包里，深褐色咖啡豆泛着丝绒般的光泽。
陆明宇的勺子"当啷"掉进碗里。林小满望着婆婆耳根泛起的可疑红晕，
突然觉得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像极了老家夏夜的蝉鸣。梅雨季来临前，
李桂香从老家运来三个扎红绳的樟木箱。林小满蹲在客厅拆包装时，
陆明宇突然捂住她眼睛："你绝对猜不到我妈留了什么宝贝。"箱盖掀开的刹那，
陈年艾草香扑面而来。褪色的红领巾叠着磨破边的《新华字典》，
玻璃弹珠在铁皮盒里哗啦作响，最底下竟压着陆明宇小学时的奥数奖杯。
"妈您连这个都留着？"陆明宇耳尖泛红地举起生锈的奖杯，"不是说卖给收废品的了？
"李桂香正往冰箱贴磁铁上挂老钥匙，闻言扭头："你爹临终前夜还摸着这箱子说，
等孙辈出生..."话尾突然断在空气里，只剩冰箱压缩机轻微的嗡鸣。
林小满摩挲着箱角的手工榫卯，突然轻呼："这里有暗格！"夹层里滑出泛黄的素描本，
铅笔印早被岁月晕开。陆明宇愣愣翻开扉页——"初二3班陆明宇"下方，
用圆珠笔画着歪扭的钢琴。"您不是说学琴影响成绩，把琴谱都烧了么？
老太太擦拭着老花镜片："那会儿村里都说玩艺术没出息..."她忽然从围裙兜掏出U盘，
"上周小满教我存的钢琴曲，夜里听着倒比安神汤管用。"雨滴砸在阳台杜鹃叶上时，
书房传来断续的琴声。林小满探头看见婆婆正用染发剂说明书当琴谱，
布满裂口的手指虚按在电子琴键上。
陆明宇举着手机录像憋笑："妈您弹的是《荷塘月色》还是《最炫民族风》？""去去去！
"李桂香作势要扔琴谱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："小满啊，这琴键怎么不出声了？
"林小满忍着笑按下电源键："妈您刚才关的是蓝牙开关。
"社区中秋晚会的通知贴在电梯里那天，李桂香破天荒换了智能机。林小满下班回家时，
正撞见婆婆举着手机满屋转悠："这光...这角度...明宇快帮我举着反光板！
"餐桌上支着三脚架，红烧肉在环形补光灯下泛着可疑的油光。
陆明宇瘫在沙发上哀嚎："妈您都拍八遍了！肉汁都要凝固了！""你懂啥，
王婶她们现在都搞直播。"李桂香戳着屏幕上的点赞数，"哎小满，美颜怎么关？
我这皱纹得留着，显手艺地道。"林小满凑近看见账号ID叫"乡厨进城记"，
最新视频是改造过的智能厨房特写。镜头扫过料理台下并排摆放的柳木菜板与破壁机，
弹幕正飘过一串"传统与科技结合"。晚会当天，李桂香的艾草青团摊前排起长队。
林小满系着婆婆手缝的碎花围裙，正往青团里塞流心蛋黄，
忽然听见熟悉的大嗓门："扫码支付往左，现金找零往右！"陆明宇举着***杆穿梭人群，
直播画面里突然闯入双涂着丹蔻的手——王婶女儿挤到镜头前："桂香姨，能预定二十盒吗？
我们公司要当中秋福利！""现做现卖才新鲜，"李桂香麻利地包着青团，
"叫你妈明天来家里学手艺。"林小满趁机把温水杯塞给婆婆："您喝口茶润润嗓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