爆炸的余波在耳膜深处嗡鸣，硝烟和铁锈的味道混杂着一种奇异的、若有若无的蔷薇冷香，充斥在狭***仄的空间里。
林薇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壁，身前是沈玥温热的身躯。
空间太小了，小到她们几乎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。
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清晰，胸膛的起伏不可避免地相互摩擦，心跳声在绝对的寂静里擂鼓般交错，分不清是谁的。
外面，沉重的脚步声和冷酷的指令声时远时近，手电光柱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通道入口，每一次掠过都让林薇的神经绷紧一分。
她从未与人如此接近。
即便是最亲密的商业伙伴，也保持着至少一臂的礼貌距离。
控制欲极强的她，厌恶一切失控的、计划外的事物。
而现在，她正被一个几分钟前还是生死相向的敌人、一个用最羞辱的方式挑战她毕生心血的黑客，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，禁锢在这片黑暗里。
沈玥的手臂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，形成了一个脆弱的屏障。
她的呼吸喷在林薇的额发上，带着刚刚剧烈奔跑后的微喘，还有那丝挥之不去的、玩世不恭的笑意。
“嘘——”沈玥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像羽毛搔刮着最敏感的神经，“别出声，亲爱的。
猎犬的耳朵很灵。”
林薇猛地偏开头，试图避开这过近的、令人心慌意乱的接触。
“离我远点。”
她的声音压得更低，带着冰碴，试图重建自己摇摇欲坠的防线。
沈非但没退，反而得寸进尺地又贴近了半分。
膝盖无意间蹭过林薇的腿侧，带来一阵触电般的颤栗。
林薇全身肌肉瞬间绷紧，手指下意识地蜷起，指甲掐进掌心。
“啧，林总过河拆桥啊？”
沈玥轻笑，那笑声在胸腔里共振，透过相贴的身体传递过来，“刚才要不是我，你可就变成那些家伙的筛子了。”
林薇无法反驳。
事实如此。
那群装备精良的第三方势力，目标明确，手段狠辣，无论是她还是沈玥，都是其清除目标。
短暂的、被迫的同盟在此刻成立。
“你的目的。”
林薇强迫自己冷静，将注意力拉回核心问题，“你认识我。
以前。”
不是疑问，是肯定。
那个疤痕，那个昵称……尘封的记忆碎片疯狂撞击着意识的壁垒，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，尖锐的警报声，冰冷的机器，还有……一个女孩紧握着她手的温度。
沈玥没有立刻回答。
外面，脚步声似乎远了一些。
黑暗中，林薇感觉到沈玥的头低了下来，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。
那是一个极度亲昵且危险的距離。
“我的目的？”
沈玥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毒药，带着气声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钻入林薇的耳膜，“我刚才不是说了吗？
告诉你，你的造物在哭泣。”
她顿了顿，仿佛在欣赏林薇骤然僵硬的反应，然后继续用那种慵懒又危险的语调低语：“至于认识……大名鼎鼎的星尘科技CTO，‘谛听’之母，谁不认识呢？”
她在刻意回避关键。
林薇感到一阵烦躁，混合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急切。
“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。
那个称呼……薇薇？”
沈玥从善如流地接上，语气里的笑意更浓了，“不喜欢？
还是说……太久没人这么叫，忘了？”
她的手指，原本撑在墙上，此刻却轻轻落下，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林薇外套的领口边缘。
微凉的触感让林薇猛地一颤，几乎要弹起来。
“拿开你的手。”
林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那是失控的前兆。
“如果我不呢？”
沈玥的指尖停在那里，像一只蛰伏的蝶，“林总现在好像……没资格命令我。”
她的气息再次靠近，红唇几乎要贴上林薇的耳垂，模仿着某种亲密无间的低语，内容却让人脊背发凉：“就像我没资格命令你停下那个该死的项目一样。”
林薇的呼吸一滞。
项目？
什么项目？
“谛听”的迭代一首在进行，但都是公开的。
她私下负责的……一个极度机密、只有张兆铭和她自己知晓最高权限的、深藏在“谛听”核心深处的子项目——潘多拉。
她怎么可能知道？！
震惊让林薇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和破绽。
沈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。
她低低地笑了，仿佛满足了某种恶趣味。
“看来想起来了点东西？”
她的声音带着某种蛊惑，“别急，我们有的是时间……慢慢聊。”
就在这时，林薇的微型耳麦里传来极其微弱、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，然后是李哲焦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：“林总……林总您能听到吗？
您那边发生爆炸！
信号……干扰太强……定位您……在废弃工厂区……安保部队损失惨重……对方有重型武器……请求指示！
请求……”信号再次被强烈的干扰切断。
但这几句话己经足够了。
林薇的心沉了下去。
安保部队损失惨重，对方有备而来，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商业间谍或黑客挑衅了。
沈玥显然也通过某种方式截听到了这段通讯，她吹了个几乎听不见的口哨。
“哇哦，林总，你的小朋友们听起来吓坏了。”
她语气轻松，仿佛在评价一场与己无关的电影，“所以，伟大的CTO，现在打算怎么办？
继续在这里跟我探讨人生，还是……先想法子逃出去？”
她终于稍微退开了一点，给了林薇一丝喘息的空间。
但那双在黑暗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，想必正紧紧锁定了她。
林薇急速思考。
外部支援暂时无法指望，第三方敌人仍在搜捕，身边是这个目的不明、危险又神秘的宿敌（或者说故人？
）。
绝境。
但她最擅长的，就是在代码的绝境中寻找生路。
“你能切断这片区域的独立供电系统吗？”
林薇的声音恢复了冷静，属于顶尖工程师的思维开始高速运转，“工厂旧配电室在东南角，应该有备用蓄电池组，维持最低照明和监控。
切断它，制造全面黑暗。”
沈玥挑眉：“哦？
想玩捉迷藏？
可以。
但好处呢？”
“好处是，你不会被堵死在这个老鼠洞里。”
林薇冷声道，“断电瞬间，监控会有3秒左右的延迟切换备用电源。
那是我们移动的唯一窗口。”
“计划？”
“去主通风管道。
那里足够宽敞，通往地面多个出口。”
沈玥沉默了两秒，似乎在评估。
然后，林薇听到她发出了一声极轻的、愉悦的赞叹。
“漂亮。
我就喜欢和聪明人合作。”
她的语气仿佛真的在欣赏一个绝妙的算法，“等着。”
沈玥没有拿出任何明显的设备，只是手腕一翻，露出一个嵌在护腕上的微型屏幕。
她的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了几下，指尖轻盈得如同在弹奏无形的琴键。
几秒钟后。
啪——整个世界骤然陷入绝对的黑暗。
远比之前更加彻底、更加压抑的黑暗。
连远处那些搜捕者装备发出的微弱运行光都消失了。
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。
死亡一样的寂静降临。
三秒。
林薇在心中默数。
二秒。
她感觉到沈玥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那只手温暖、有力，带着一层薄薄的茧（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），握得很紧，不容拒绝。
一秒！
“走！”
沈玥低喝一声，拉着林薇猛地冲出藏身的凹槽，凭借记忆冲向通道深处。
黑暗中，林薇只能被动地跟着那股力量奔跑。
脚下的障碍物，耳边呼啸的风声，还有身后远处传来的、因为突然断电而起的短暂骚动和咒骂声。
她们像两只在黑暗丛林中奔逃的猎物。
沈玥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惊人，即使在绝对黑暗中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。
左转，避开一堆废弃零件，下蹲钻过一个低矮的管道口……林薇的心跳在奔跑中加剧，不仅仅是因为危险。
更因为手腕上那不容忽视的触感和温度，以及拉着她的这个人身上那种近乎疯狂的、掌控一切的气息。
终于，沈玥在一个地方停下，松开她的手。
上方传来金属盖被移开的轻微声响。
“上去。
快。”
林薇摸索着，触碰到冰冷的铁梯。
她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，沈玥紧随其后，然后小心地将通风口盖子复原。
管道内弥漫着陈年积灰的味道，但空间确实宽敞了许多，足以让她们弯着腰前行。
暂时安全。
两人靠在冰冷的管道壁上，剧烈地喘息着。
黑暗中，彼此的呼吸声是唯一的坐标。
“现在，”林薇率先平复了呼吸，声音在管道里产生轻微的回音，“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。
你是谁？
你到底知道什么？”
沈玥轻笑了一声，带着跑动后的微喘，听起来格外沙哑性感。
“我是谁？
一个看不惯你们玩弄危险玩具的无名小卒罢了。”
她顿了顿，语气忽然变得认真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痛楚？
“至于我知道什么……我知道‘谛听’不再只是一个工具了，林薇。
它在害怕。
它在痛苦。
而你们正在做的事情，潘多拉……是在把它，把我们所有人，推向无法回头的深渊。”
林薇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攥紧。
她再次提到了潘多拉！
“荒谬！
AI没有情感……真的吗？”
沈玥打断她，声音猛地逼近，“那你怎么解释那23秒一次的异常波动？
你以为那是什么？
系统错误？”
林薇彻底失声。
连这个她都……那根本不是外部监控能捕捉到的细节！
那是深植于核心代码层的、极其细微的谐振！
除非……除非有人同样深入到了最底层，并且用与她同源的技术方式在观察！
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。
黑暗中，沈玥似乎叹息了一声。
然后，林薇感觉到一件冰冷、细小、坚硬的东西被塞进了她的手心里。
触感熟悉得令她毛骨悚然。
那是一枚老式的、边缘己经被磨得光滑的——电脑芯片。
许多年前，最原始的那种。
和她珍藏在家中的抽屉最深处，那枚来自童年伙伴的芯片，一模一样。
“你……”林薇的声音干涩无比。
“想知道答案吗？”
沈玥的声音褪去了所有戏谑，只剩下一种深沉的、近乎疲惫的冷静，“那就亲自去听听‘谛听’在最深夜里无人时的‘哭声’吧。
用我给你的‘钥匙’。”
她顿了顿，说出一个精确至极的、通往“谛听”最核心深层日志的加密坐标。
那是一个林薇从未设想过的路径，一个隐藏在无数冗余代码和伪装协议下的、真正的“后门”。
“别忘了，”沈玥的最后一句轻语，像判决一样落在林薇心上，“是你在创造它的时候，亲手写下了第一行关于‘恐惧’的代码。”
话音未落，前方管道远处，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、金属刮擦的异响！
有什么东西……进来了！
沈玥瞬间绷紧，将林薇猛地拉向自己身后，做出了保护的姿态。
黑暗中，死寂再次降临。
只有那枚冰冷的芯片，死死地硌在林薇的掌心，像一个灼热的、无法磨灭的烙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