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砚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。
六月的雨跟疯了似的,劈头盖脸砸在京郊的野山上。
他攥着刚抄完的《明中后期顺天府水利档案》复印件,裤脚卷到膝盖,满是泥点子,球鞋早就泡成了水囊。
作为历史系硕士,毕业论文选题死磕“嘉靖年间北京城郊民生”,导师一句话,他就得顶着暴雨来这据说“保留了明代河道遗迹”的山涧实地核对。
“早知道带个防水袋了……” 他嘟囔着,腾出一只手抹了把脸,雨水混着汗流进眼睛,涩得他眯了眯眼。
脖子上挂着的古玉硌了一下,冰凉凉的。
这玉是太爷爷传下来的,青灰色,雕着条看不清模样的龙,边缘都磨圆了,不值钱,但他戴了小十年,跟护身符似的。
就在这时,脚下一块湿滑的青石猛地一滚。
“操!”
李砚骂了声,整个人失去平衡,怀里的档案散了一地,手忙脚乱中,他下意识去抓脖子上的玉——怕丢。
可指尖刚碰到玉坠,身体己经重重摔了下去,顺着陡坡滚进了山涧里。
冰冷的溪水瞬间灌满了口鼻,窒息感像只大手攥住了他的肺。
他胡乱扑腾,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枚玉——它从绳结里滑了出来,在浑浊的水里打着转,表面那层灰扑扑的包浆好像被冲掉了点,隐隐透出点温润的光。
“别丢……” 这是李砚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被一阵刺挠的痒弄醒了。
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,也不是宿舍里泡面混合汗臭的味。
是……土腥味?
还混着点马粪和柴火的烟味。
李砚费力地睁开眼,天光大亮,太阳晒得他后脖颈发烫。
他躺在一片没膝的草丛里,旁边是条干涸的小溪沟,沟底全是碎石子——哪有什么山涧?
“我……没死?”
他撑着胳膊坐起来,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疼,衣服破了好几个洞,沾满了黄泥巴。
他摸了摸脖子,心一沉——玉没了。
“操!
我的玉!”
他顾不上疼,连滚带爬地往溪沟里冲,手指抠着碎石子翻找,“太爷爷的遗物……别他妈跟我开玩笑……喂!
你这人咋回事?
躺在俺家地头上瞎扑腾啥?”
一个粗声粗气的嗓门在身后响起。
李砚猛地回头,吓得差点一***坐地上。
站在他身后的是个汉子,约莫三十来岁,中等个头,皮肤黝黑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麻布短打,裤腿扎着,头上裹着块灰扑扑的方巾。
最让李砚头皮发麻的是,这汉子手里还牵着一头瘦骨嶙峋的毛驴,驴背上搭着个竹筐,筐里装着些陶罐瓦盆。
这打扮……拍古装剧呢?
“你是……哪个剧组的?”
李砚懵了,扯着破嗓子问,“道具组的?
还是群演?
这荒山野岭的,信号都没有……”那汉子皱起眉,上下打量他,眼神跟看傻子似的:“啥组?
啥信号?
小伙子,你穿得怪模怪样,莫不是从哪个医馆里跑出来的?”
他指了指李砚的破洞牛仔裤和印着“北京大学”字样的T恤,“这衣裳料子,俺瞅着跟西洋布似的,可这样式……也太不像话了。”
李砚低头看了看自己,又看了看汉子脚下的布鞋——纳得厚厚的千层底,鞋面上还沾着泥。
再往远处瞅,没有电线杆,没有铁丝网,只有连绵的土坡和几间稀稀拉拉的土坯房,屋顶盖着茅草,烟囱里冒着首首的青烟。
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。
“大哥,” 李砚咽了口唾沫,声音发颤,“问、问一下……今年是哪一年?”
“哪一年?”
汉子更纳闷了,“嘉靖二十三年啊!
你连这都忘了?
难不成真是摔坏了脑子?”
嘉靖二十三年。
公元1544年。
李砚眼前一黑,差点又晕过去。
他扶着旁边一棵歪脖子树,胃里翻江倒海——他不是摔进了山涧,是摔进了西百年前?
那枚玉……他猛地摸向胸口,空荡荡的。
再低头往溪沟里看,刚才翻滚的地方,一枚青灰色的玉坠正躺在碎石子上,阳光底下,龙纹好像清晰了点。
“我的玉……” 他喃喃着,顾不上那汉子,跌跌撞撞冲过去,一把将玉攥在手里。
冰凉的触感传来,带着点溪水的湿意,真实得可怕。
汉子在他身后啧啧称奇:“原来你是来找这破石头的?
瞧你这点出息。
行了,看你也不像歹人,跟俺走吧,前面就是俺村,先给你口热乎水喝。”
李砚被这声“破石头”噎了一下,又被“跟俺走”拽回神。
他现在身无分文,手机没电,连方向都搞不清,不跟这汉子走,难道在西百年前的荒山里喂狼?
“谢、谢谢大哥……” 他哑着嗓子说,攥紧了手里的古玉,跟着汉子和那头毛驴,一步一步往那片土坯房挪。
风一吹,远处传来几声狗吠,还有妇人扯着嗓子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。
李砚吸了吸鼻子,空气中除了土腥味,还有点淡淡的、说不清的霉味。
他真的穿越了。
这事儿比他毕业论文里任何一个史料疑点都要荒诞,都要让人头皮发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