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怀疑宋杨,我那谈了五年、原计划明年就领证的正牌男友,最近在搞事情。
事情开始不对劲大约是从三个月前。他,一个平常只在门诊望闻问切的外科小医生,
突然变得比急诊科主任还忙。早出晚归成了常态,
以前雷打不动的睡前视频变成了“刚下手术,累瘫了,宝贝晚安”的敷衍模板信息,
隔三差五还干脆玩消失,信息石沉大海。最让我太阳穴突突跳的是气味。
他身上那股医院特有的、混合着消毒水、药味和淡淡汗味的“白衣天使”专属气息里,
开始顽固地掺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、甜腻到发齁的香水味。不是我用的蓝风铃,
也不是他妈常用的老式雪花膏,
是一种极具攻击性、仿佛刚从某个妖娆的香水柜台爬出来的味道。
女人的雷达“嘀嘀嘀”响成了救护车。闺蜜群里的狗头军师们瞬间集结完毕,
分析报告雪花般飞来:“绝对有情况!”“查岗!必须查岗!”“这种时候不能怂,
拿出正宫娘娘的气势来!”“香水就是战书,姐妹冲啊!
” 她们甚至贴心地帮我规划了路线,核心思想就一条:杀到医院,抓他个现行!对,
不能怂。我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,把头发抓得略显凌乱营造一种焦虑憔悴感,
翻出最显瘦的黑色连衣裙战袍,再涂了个气场全开的大红唇震慑小三。
最后带上专防臭车的医疗口罩,很好,捉奸专用皮肤加载完毕。掏出手机,
指尖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,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橙色图标——滴滴出行。
目的地:市立第一医院外科楼门口。手指悬在“呼叫快车”按钮上,心跳擂鼓。
脑子里的小剧场已经演到第十八集:推开他休息室的门,他惊慌失措,
旁边站着个花枝招展的小护士;或者,
穿着白大褂但风韵犹存的女主任深情对视……愤怒、委屈、被背叛的酸楚搅成一锅滚烫的粥,
咕嘟咕嘟冒着泡。“嗡——” 手机一震,车来了。一辆白色的大众,车牌尾号…嗯?
有点眼熟?算了,管他呢。我踩着“战靴”冲下楼,拉开车门就往后座钻,动作一气呵成,
带着一股子捉奸在床的杀气。“师傅,市立第一医院外科楼,麻烦快点!赶着去……呃,
送东西!”我声音有点发紧,胡乱编了个理由,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路况,
仿佛多等一秒宋杨就能原地蒸发。心里还在疯狂排练待会儿的台词:宋杨,你对得起我吗?
这五年喂了狗?!车子平稳起步,汇入晚高峰的车流。车里空调开得足,凉飕飕的,
和我内心的烈火烹油形成鲜明对比。司机师傅很安静,没开导航,
也没放土味情歌或者交通广播,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沙沙声。
我烦躁地瞥了一眼驾驶座的后视镜,想看看这司机是不是个闷葫芦。镜子里映出一张脸。
一张熟悉到骨子里、此刻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。宋杨?!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,
粘稠的沉默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。空气凝固了,连车载空调的微弱风声都消失了。
我僵在后座,像一尊被速冻的雕塑,脑子里那些排练好的愤怒质问、委屈控诉、歇斯底里,
被这猝不及防的迎面暴击轰得灰飞烟灭,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、高速运转后骤然停机的噪音。
后视镜里,宋杨的眼睛瞪得溜圆,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我那张震惊到扭曲的脸,
那里面同样充满了错愕、恐慌,以及一丝……被我撞破秘密的狼狈?世界安静得可怕,
只剩下我俩粗重的心跳声,在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地擂鼓。
咚、咚、咚…每一下都敲在绷紧的神经上。“你……”我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,
艰难地挤出半个字,声音干涩得吓人。“……怎么是你?
”透过后视镜看到取下口罩的我宋杨的声音更哑,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,
指节都凸了出来。他猛地别开眼,不敢再看后视镜,仿佛那里面藏着吃人的怪兽。
他胡乱地伸手去按中控台上的按钮,空调风量被他调到了最大档,
呼呼的冷风瞬间灌满了车厢,吹得我***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这风非但没吹散尴尬,
反而让气氛更加冰冷刺骨。车子还在惯性前行,汇入下班高峰期的车流,像一条沉默的鱼,
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。霓虹灯的光怪陆离透过车窗,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地跳跃。
“停车。”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,
尾音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。刺耳的刹车声响起。车子在路边一个临时停靠点猛地停住,
巨大的惯性让我身体前倾,又被安全带狠狠地勒回椅背。
滴滴还在不停播报着您已偏离路线请重新规划!像是火山爆发前轰鸣的地动声。
他抬手关掉软件,一切又像灾后的死寂般沉淀下来。车窗外,城市的喧嚣被隔绝,
只剩下我们俩粗重的呼吸和空调出风口发出的单调噪音。“你开滴滴?
”我盯着他后脑勺那几根倔强翘起的短发,声音冷得像冰渣子,“宋医生,下班挺忙啊?
忙着体验生活,还是忙着……赚外快养别人?” 最后几个字,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
裹挟着压抑已久的酸楚和尖锐的怀疑。那缕陌生的香水味,此刻又无比清晰地钻进我的鼻腔。
宋杨的肩膀猛地塌了下去,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。他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,
额头抵着冰冷的塑料,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、剧烈地抖动。不是愤怒,不是辩解,
而是……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和疲惫。“养别人?”他抬起头,猛地转过脸看我,
眼睛里布满血丝,声音嘶哑得像破锣,“我他妈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!
”这句话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,吼完之后,他脱力般地靠回椅背,
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棚。“你知道我上个月绩效发了多少吗?”他自问自答,声音低了下去,
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嘲讽,“四百块。四百!我他妈一个外科住院医,值十几个通宵的急诊,
平均一天处理七八个刀砍伤,缝合无数,就值四百块!”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,
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鸣叫,在寂静的街边显得格外刺耳。“可你知道王副院长,
那个天天在办公室喝茶看报、手术刀都拿不稳的家伙,绩效多少吗?两万!两万起步!
他办公室那套新换的红木家具,够我拼死拼活干三年!
”愤怒、屈辱、巨大的不公感像墨汁一样在他眼中晕染开来。他不再看我,
只是死死盯着挡风玻璃外流动的光影,胸膛剧烈起伏。“房贷要还,结婚的钱要攒,
两边老人……我总不能指着那点基本工资喝西北风吧?辞职?说得轻巧!五年规培,
好不容易留下的坑,走了就没了!我除了开这破车,还能怎么办?当牛做马,给人送钱呗!
”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,那笑容比哭还难看。
车厢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喘息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。那点可笑的怀疑,
那精心策划的“捉奸”行动,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和苍白。愤怒被一种巨大的酸楚和心疼取代,
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。他眼下的乌青,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,
他握着方向盘时指关节的僵硬……所有被我忽略的细节,此刻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心上。
原来他深夜不归,是在这座城市拥挤的车流里,
为我们的未来一点点地、艰难地挪动;原来他身上的香水味,
是无数乘客留下的混杂印记;原来他的沉默和失联,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。
我张了张嘴,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,
视线瞬间模糊。“所以……”我吸了吸鼻子,努力压下那股汹涌的酸涩,
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,却异常清晰,“所以你每天晚上十一点半才回来,不是去鬼混,
是去跑滴滴了?”宋杨疲惫地点点头,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。
默默开口:“其实我还跑花小猪、高德、万顺,嘀嗒也接。”“那……”我顿了顿,
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,带着某种豁出去的决绝,“那你觉得,为什么我们家这半个月,
突然变得那么干净?干净到连你藏在鞋柜最深处的臭袜子都被我翻出来洗了?
”宋杨猛地转过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困惑,
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: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是的这些天他早出晚归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些。
我深吸一口气,挺直腰板,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一点:“你们医院后勤部,
新招的那个夜班保洁,姓张的,
手脚特别麻利那个……”看着他越来越迷茫、越来越震惊的眼神,我破罐子破摔地摊牌了,
“对,是我!我应聘的!时薪十八块八!还包一顿难吃的夜宵!”宋杨彻底石化了。
他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,从极度的震惊,到难以置信,
再到一种“我女朋友是不是疯了”的荒谬感,
最后定格在一种混杂着心疼和哭笑不得的复杂情绪上。他看着我,像第一次认识我这个人。
“你……你跑去我们医院……当保洁?”他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,
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。“不然呢?”我梗着脖子,努力忽略掉脸上发烫的感觉,
“靠你那四百块绩效?还是靠我这三千五的工资?房贷它自己能飞走啊?” 说到最后,
委屈又涌了上来,声音有点抖,“再说了,我得看着你!谁知道那股香水味是哪来的!
”“香水味?”宋杨愣了一下,随即恍然大悟,
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车后座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香薰挂件,劣质的粉色塑料壳,
散发着浓郁的、甜到发腻的香精味,“你说这个?上次拉了个大姐,
非说我车里有消毒水味难闻,硬塞给我的!我嫌呛,扔后面了!”真相大白。
那点残存的怀疑烟消云散,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窘迫和一种奇异的、同病相怜的亲近感。
我们这对苦命鸳鸯,一个下班开滴滴,一个下班拖地擦厕所,为了那点可怜的钢镚,
在这座城市的深夜里各自奔命。沉默再次降临,但这次的气氛截然不同。尴尬退潮,
一种沉重的、带着硝烟气味的同盟感在狭窄的车厢里悄然滋生。
宋杨长长地、疲惫地叹了口气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无力:“你知道吗?
这四百块……还是扣掉了所谓的‘科室基金’之后剩下的。那基金,鬼知道用去哪儿了。
院里要采购一批新设备,招标价高得离谱,明眼人都知道有问题。还有王副院长那儿子,
开的进口车,挂的临时牌照,在院里横冲直撞,永远有一个专属车位,
而普通员工的车停进医院就得100起步罚款。前天他才撞坏了急诊门口的护栏,
屁事没有……这些事,大家私下里都骂,可谁敢吭声?”宋杨的声音不大,却像冰冷的针,
一下下扎在我心上。那不仅仅是对个人不公的控诉,更是对一种腐烂气息的绝望。
我看着宋杨布满血丝的眼里那点不甘熄灭的火星,一个念头,像黑暗中滋生的藤蔓,
带着点疯狂,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狠劲,猛地缠绕住了我的心脏——凭什么?
凭什么老实人要被踩在泥里?凭什么蛀虫可以肆无忌惮?一股邪火“噌”地蹿了上来,
烧得我口干舌燥。我凑近前座,压低声音,眼睛亮得惊人,像盯上猎物的母狼:“宋杨,
你们医院……保洁能进哪些地方?比如……行政楼?副院长办公室那层?
”宋杨猛地转头看我,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:“你想干什么?” 他太了解我了,
我眼里那种光,通常出现在我决定要干点“大事”的时候,
比如大学时策划整蛊讨厌的辅导员。“干什么?”我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,
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,模仿着某种隐秘行动的节奏,“收集证据啊!
不是有‘科室基金’吗?不是有离谱的设备招标吗?不是有撞坏东西不用赔的公子哥吗?
苍蝇不叮无缝的蛋,但蛋壳太硬,苍蝇得找缝!我天天晚上在行政楼拖地,
那门禁卡……总能想想办法吧?”我的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,
“拖把杆……可是中空的。手机录音功能……也挺好用的。你说呢?”宋杨死死地盯着我,
车厢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送风声和我们俩压抑的呼吸。
翻涌着激烈的挣扎——风险、后果、可能的报复……那些沉重的现实考量像巨石一样压下来。
但最终,那巨石缝隙里,属于一个年轻医生被反复践踏的尊严和不甘,
属于一个男人想要守护所爱却无能为力的愤怒,猛地冲破了枷锁。他紧抿的嘴唇松开,
缓缓地,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。那不是一个鼓励的点头,更像是一种默许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