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一辈子能遇见很多人，不过，大都是陌生的擦肩而过。萍水相逢已是不易，
更别谈还能有寒暄上一句的交情。我向来是如此认为的，我也向来是孤独走在路上的。可是，
直到我被一个在路边如发疯般狠狠骑车冲出的老太太撞翻，摔倒磕晕在路边石块上后。
一切便开始了不同。直到今日，我仍未查清这一切的原因。但我知道，这方世界，
只剩下了我独自一人。我，死后变成了孤魂野鬼。起初，我很新奇，我感受不到任何饥饿，
我透明的身躯也不被任何事物所阻挡，但我又似乎能对这方世界产生一些影响。不过，
好奇褪去之后，慢慢的，我竟开始感受到了孤独，因为除我一鬼之外，我再未见到其它鬼。
想来，生死之事，不仅活时看不透，更是死后也不能看透。比起活着时那喧嚣的孤独，
仿佛如今，才更是寂寥的真谛。飘荡过整个世界以后，我回到了自己的房子。
那间残破的地下室出租屋，仍没有租出去。墙壁上只开出一孔的玻璃板，与其说是窗户，
倒不如说是为霉菌能通风生长，而特意开出的通气孔。嘭！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。
我从墙壁透出，看到我所剩无几的家当，在被房东当做垃圾一箱又一箱的丢出。
“我这个房间已经很便宜啦！就你这点钱，在这附近哪还能找到屋子住啊？”那时，
我身上没钱，这不到二百元一月的地下室，如同我的救命稻草一般，
让我有了一块能喘息的地方。有很多时候，我看着路上的流浪猫狗，累了便躺倒在地上歇息，
饿了便去垃圾箱里翻找食物。我也想如此，可我好像又不能如此。异样的目光其实无足轻重，
可总有人来将我驱逐出走。仿佛我在那里，竟还不如一条流浪猫狗，能避过他眼。最终，
我攥着手里赚来的两张红色票子，定下了这间地下室。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好起来，
我以为有了休憩的地方，便能放心去用双手赚下钱，养活自己。可是一月过后的一天，
房东敲响了我的门。她说要涨价，我说没有多余的钱了，她拿出租房合同，指着上面的字，
对我一字一句地念道。“次月起，房租变回原价，租金一千元一个月。”那一行小字，
太小了，我戴上我碎裂了一边的眼镜，才得以看清。那一瞬间，我很生气，
我难道是什么很有钱的人吗？我若是有钱，怎会来你这租房子？都这样了，
难道还要下套坑我吗？我于是蛮横地开口。“我不给，住完这个月我就走！”“走可以，
违约金一万。”她又指着合同里一行更为不显人注意的小字，冲我得意地喊道。“你，
你这是流氓条款，你，你这是违法的！”我伸手便要抢过合同，可她背后却站出两个男人，
一左一右把我架在墙上。“抢是吧？给你啊！”那厚厚一叠的合同被她撕碎，
混着水龙头里冒出的浑水，一同塞进了我的喉咙里。“呕……”离开前，
我看见她黑色皮包里，露出着一沓同样的合同。现在，我想她应该得到报应了。
房东回到她的家中，那桌案上，是十几份雷同的租房合同。她却倒过一杯清茶，坐在沙发上，
满意地看着。我钻进离她最近的A4纸上，搅和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。最终，
变成了一份印着我头像的黑白照片。她不经意间看到这张浮在上面的纸，
惊恐之下滚烫的热茶洒了一地，溅出的茶水灼烧着她的皮肤。
她狼狈的样子并没有让我感到开心，相反，似乎更激起了我心中的怨恨。清明之中，
我好像看见自己透明的身躯里注入了一抹淡红。之后的数十个日夜，
我不停地重复着这个把戏，她掏出的每一份合同，都将变成我的黑白照片。起初，
她只觉得是一次眼花，是一次巧合，只需丢掉那一份奇怪又不详的A4纸就好。
可时日的增长，她心中的恐惧越演越盛，她向所有人诉说她的所见，她的恐惧。
可她不知道的是，那一份份印上我照片的合同，只有她才能看见。那恐惧的每一刻，
只有她自己才能感同身受，再无人知晓。如同我生前的信条，人，向来是孤独走在路上的。
终于，她不能再承受这一切，她恐吓诈骗而来来的钱，全变为更高昂的心理治疗费用，甚至，
最后变为她住进精神病院的住院费。当做完这一切，我的嘴角才咧出一丝微笑。
我忍不住想透过镜子看一看，看一看现在的我，是否和她一样面目可憎？但镜子里面，
空荡荡的，仿佛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，而我从来没有存在过。我虽在镜子里看不见自己，
但我知道，我已经变得不一样了。因为，我能通过自己双眼看见，我的身体染上了殷红，
很红很红。于游荡中，我又飘忽去了我的家中。那个我从十四岁便离开了的家。我是孤儿，
八岁时便有人贩子把我从路旁拐走，卖到了我日后的这个家中。那时，在面包车的一路上，
我竟觉得看到了希望，有东西吃，有水喝，困了也有地方住，可以趴在后车厢里睡去，
没有风也没有雨，只是有怎么也散不去的浓烈卷烟味。“这小子是不是个傻子？不哭也不闹，
还乐呵呵的睡在那，咱都不用绑她。”“你管她呢，买家要，咱就绑。要真是孬货，
咱便宜点卖就得了。”我当时还小，只知道吃喝要钱，所以常去山上采些野蘑菇来卖钱，
去换点馒头吃，但却从不知，原来人也可以用来卖钱。就这样，
我被卖到了另一座大山里的一户人家。那户人家，只有一对夫妻，看着屋头也是破旧的厉害。
男人一团窝糟，女人更是不修边幅。卖我的人贩子，疑虑地坐在车座上看着他俩。“细伢子，
一个三百。你们，啥时候拿钱？”“知道知道，我这就去给你拿。”男人拿出一个铁盒，
从里面零零散散地取出一大把纸票子，清点了好几番才递到人贩子手里。人贩子也不啰嗦，
看个大概，便收下在口袋里，就把我推下车子，一脚油门，扬长而去在山沟沟里。
男人一把揽过我，他掀开我沾的发腻的头发片子，又摸了摸我下面，随即冲出院子，
破口大骂出声。“你奶奶的骗子！***不得好死！”我不明所以，但从那之后，
我又才知道了，世上还有男女的区别。那屋头的女人是个傻子，
她也是被这个游手好闲的痞子男人骗回得家。一整个村儿里，
没有人能看得上这个一团糟的男人。往后的日子，女人虽傻，可她对我却很好。
我不知道她是否知晓什么是爱？可我对于爱的了解，却是从她那感受到的。她仿佛不知饥饿，
手上一有吃的永远先跑过来塞到我的嘴边，只有我不吃，
她才会傻乎乎的再放到自己的嘴里含着。听村里人说，他俩在一个被窝已经三年了，
可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。这就是他买下我的原因，只是没想到，让人贩子骗了。
他的怒意转嫁到我们身上，男人常常肆意打骂女人和我，我真的忍受不住这种打骂，
于是拼命往山洼外跑去，我跑到村口的大槐树下。男女老少都在那里聊天，
他们交头窃语的样子，让我心上笼起一丝不安。没有人在意我的伤口，在他们看来，
我的这个家本就残破不堪，何需再修补送去同情？一个傻子，一个疯子，一个小叫花子，
自生自灭就好。男人拽着我的肩膀，粗暴地把我拉回去，又是一番更盛的毒打，
她护在我的面前，仍免不下一丝。最后，我们两个人相互依偎着，躺倒在床上的草席之上。
其实村里游手好闲的人很多，人贩子这条路，也是从这个村里开始传出去的。只不过，
现在他们日子好起来了，似乎才觉得心中不安，弃下了这条谋財路。村儿里祠堂中，
没有先人的牌位，有的全是一座座塑好金皮的佛像。仿佛漫天诸佛前的鼎盛香火，
便能助他们洗去他们的罪孽深重。那几年里，我慢慢知道，那个男人也是个孤儿，
他的身世其实不比我好上多少。有时，我竟从心中升起一丝与他同病相怜的悲意，只是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