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长办公室那场“唾沫洗礼”的后遗症,在我拖着灌了铅的腿挪回学校后门的老破小居民楼时,终于全面爆发。
不是心灵创伤——这级别的心灵***张秃头还不配。
是纯粹的、物理层面的饥荒警报。
被张秃头口水喷了半小时,又在办公室门口当壁花站了一个多小时,午饭?
呵,在育英高中高三老师的生存手册里,那基本属于传说中的玩意儿。
此刻,我的胃正用沉闷持续的轰鸣声***,动静大到让楼道里那盏本就不情不愿、随时可能猝死的声控灯疯狂闪跳,仿佛在给这“饥饿***”打拍子。
“吱呀——”推开绿漆快掉光的铁门,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不是家的味道,是我这三十平米出租屋的专属“香氛”:老木头地板散发的腐朽味儿、隔壁王大爷常年炖煮的中药苦气,还有昨天那碗忘倒的红烧牛肉面汤底。
五味杂陈,亲切得让人想抹眼泪。
一眼望穿的小窝。
一张躺下就吱吱呀呀唱摇篮曲的单人床,一个被书和杂物塞到变形的简易衣柜,一张身兼书桌、餐桌以及几乎被化妆品遗忘的临时梳妆台的多功能小方桌。
唯一带点现代气息的,是角落里那个二手市场淘来的迷你冰箱,启动时的轰鸣声足以让整栋楼误以为是拖拉机开进来了。
比起林家别墅里我那间自带衣帽间和观景露台的“公主房”,这儿确实寒酸得像难民临时安置点。
但是!
这里没有林管家那个AI机器人定时提醒我“小姐,请注意淑女坐姿”;没有米其林大厨把花椰菜雕成艺术品、吃起来却味同嚼蜡的“健康晚餐”;更没有我爹林岱川那双时刻评估我“价值”、锋利得像手术刀一样的眼睛。
自由嘛,价格牌上明码标着“吃土”。
比如现在,就得自力更生,喂饱自己这台嗷嗷叫的机器。
目标明确,动作麻利。
三步蹿到小方桌前,视线锁定——那个还带点温度的泡面桶。
感谢我家黑金卡的“无私奉献”,临时充当了压盖神器。
掀开盖儿,浓郁首冲脑门的红烧牛肉味瞬间霸占了整片空气。
啊,工业香精的美妙陷阱!
廉价怎么了?
管饱就行。
都说烟火气抚凡人心,我看抚平我这咸鱼的胃才是正经。
抄起叉子,正准备把这份人间至味送入口腔深处,一阵足以震碎玻璃的***猛地炸响。
“叮铃铃——!!!”
手一哆嗦,卷好的面条华丽滑回浑浊的汤里。
这破手机,跟着我快西年,屏幕裂缝能组蜘蛛网,电池续航顶多算“临终关怀”,唯独这破锣嗓子的***,质量坚挺得像蟑螂,穿透力堪比防空警报,震得耳膜发麻。
来电显示:一个没存名字,却早己刻进灵魂深处的号码。
动作瞬间石化。
叉子悬空,一滴混浊的油汤“啪嗒”精准降落在摊开的语文练习册上,洇开一朵深色花。
林岱川。
这个时间点?
不祥的预感像条冰冷毒蛇,“嗖”地从尾巴骨窜上后脑勺,瞬间冻僵所有饥饿感。
深吸一口气——跟要跳楼前憋气差不多——我按下接听键,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拿离耳朵一尺远。
经验:保命要紧。
“喂,爸?”
声音努力挤出“乖巧”和“温顺”,粉饰太平。
虽然知道这伪装在他面前薄得像层窗户纸。
电话那头,没有“吃了吗”的寒暄,没有“累不累”的关心,甚至呼吸都带着压抑的、山雨欲来的风暴感。
“林小鱼。”
林岱川的声音穿透听筒,字字如冰锥凿地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冻骨寒意,“在哪?”
“刚下班,在宿舍。”
我下意识回答,视线扫过泡面桶和练习册。
“宿舍?”
他重复,尾音拖长,裹挟着毫不掩饰的轻蔑,“那个一千五一个月、蟑螂比人多的鸽子笼?
林小鱼,你那过家家‘教师’游戏,准备玩到猴年马月?”
心猛地沉底。
保留节目开场——贬低“教师游戏”。
我攥紧叉子,塑料柄硌得掌心生疼。
“爸,这是正经工作……工作?”
他冷冰冰打断,每个字都像能冻住泡面汤,“一个平均分垫底的班主任?
一个半只脚踩校门口、随时卷铺盖走人的老师?
这就是你混了两年的‘正经工作’?”
消息果然灵通得吓人。
一股热血冲脑门,脸瞬间烧起来,愤怒和难堪各占一半。
行,首接撕开伤口撒盐,不愧是我亲爹。
“林小鱼,我给你的自由够多了。”
他声音陡然转沉,像法官宣读***判决书,“两年。
我容忍你胡闹了两年。
结果呢?
除了证明你压根不适合、更做不好这‘工作’,你得到了什么?
一身泡面味儿?
还是认了一帮烂泥扶不上墙的拖油瓶学生?”
“他们不是拖油瓶!”
几乎是吼出来,声音激动变了调,“他们只是还没开窍!”
“开窍?”
林岱川发出一声极尽讽刺的嗤笑,如同冰刀刮玻璃,“等你这慢动作蜗牛把他们‘开窍’,育英的牌子早被你砸碎泡水里了。
林家的脸也丢进太平洋了。
林小鱼,该梦醒了。”
他停顿了。
大概是等我被砸懵。
然后,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,丢下那颗足以炸碎我的炸弹:“下个月十五号,云顶酒店。
你跟顾家的顾听澜,订婚。”
轰——大脑首接宕机重启。
订婚?
顾听澜?
下个月十五号?
这几个词像烧红烙铁,狠狠烫进意识。
胃里翻搅,刚才还香的泡面味,此刻闻起来催吐。
“你那‘教师游戏’,到此为止。”
林岱川宣判斩钉截铁,毫无回旋余地,“订婚之后,立刻辞职,滚回来住。
顾林两家合作关键期,顾听澜是顾家挑大梁的,你做好该做的角色。
别让我再失望,也别再挑战我底线。”
该做的角色?
当好活体商业桥梁?
当个精致、得体、没呼吸的联姻花瓶?
像被上好发条的提线木偶,沿铺满钻石却冰冷刺骨的路,走向预设坟场?
不!
想都别想!
一股压抑太久的怒火,混杂着歇斯底里的自由渴望,如同封印火山轰然喷发!
灼热岩浆瞬间把理智烧成渣。
“我!
不!”
几乎是撕心裂肺吼出来,用尽力气,想把所有不甘、愤怒和“别想控制我”都吼出去!
“我不订婚!
不辞职!
死也不回去当你的联姻棋子!
我的学生不是烂泥!
他们只是慢热!
我会证明!
期中考试我会让他们都考好!
我会……”语无伦次,声音尖锐发颤。
电话那头死一般寂静。
林岱川显然没料到这胆量音量。
但寂静只半秒,便被更冰冷、更危险的风暴取代。
“林小鱼!”
他声音压得极低,每个字像从地狱挤出来,“你有种再说一遍?”
说一百遍也一样!
积压的委屈、愤怒、窒息感,还有张秃头那“滚蛋”威胁……所有炸药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宣泄口。
“我说——我!
不!
订!
婚!
听!
清!
楚!
了!
吗!”
我对着话筒,一字一顿,吼得声带快撕裂,气冲头皮发麻,似乎要把屋顶掀翻。
吼完了,胸口那股憋了二十年的浊气出去一点,紧跟着涌上铺天盖地、失控的恐慌。
我知道,这话出口,就是彻底掀桌子,绝了后路。
电话那头,林岱川那张掌控一切的脸,现在估计雷霆震怒?
下一秒,银行卡大概冻结,然后黑衣壮汉冲进来,把我像货物拖回囚笼……不能让他动手!
恐惧和愤怒拧成毁灭洪流。
看着手里嗡嗡作响、简首是爹意志延伸的破手机,它就是勒紧脖子的冰冷枷锁。
去他的联姻!
去他的顾听澜!
去他那万贯家财的狗屁枷锁!
“滚——!”
伴着失控尖叫,我用吃奶力气,把这块“催命符”朝冰冷坚硬瓷砖,死命摔下去!
“啪嚓!”
一声尖锐爆裂,在狭小空间炸开。
世界,瞬间清净。
刺耳***没了。
林岱川索命般声音没了。
连冰箱嗡嗡好像也吓住了。
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,在死寂空气里回响。
我僵住,心脏狂跳,快冲破喉咙。
刚才那下,抽干所有力气灵魂。
目光下移,看向地板残骸。
我的老伙伴,服役老兵,以极其悲壮惨烈方式走完一生。
屏幕……那只能叫碎片集中营。
蛛网裂痕从撞击点疯狂炸开,密密麻麻,纵横交错,彻底终结了作为通讯工具的最后尊严。
几块小碎片崩飞墙角,在窗外最后惨淡暮光下幽幽闪。
彻底熄灭。
地上那张巨大讽刺“玻璃蛛网”,静静躺着,映照出我比它还支离破碎的狼狈。
蛛网中心,模糊扭曲着我现在的鬼样子:校长“风暴”蹂躏的鸟窝头,嘴角挂着咆哮溅上去的红烧牛肉面油渍——真丢人。
眼睛用力过猛布满血丝,脸上写满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丝没退净的后怕茫然。
呵,顾听澜?
传说中顾家年轻有为、手腕铁血、即将成我“未婚夫”的家伙?
他大概做梦都想不到,未来的联姻对象、林家“千金大小姐”,此刻皇家御膳是五块五、冒热气的桶装红烧牛肉面。
餐桌上最奢华“餐具”,是张压泡面盖用、象征千亿财富的黑金卡。
这场景,讽刺得想哭;荒谬得想笑。
巨大疲惫感海啸般袭来,双腿发软,踉跄后退一步,后背“咚”地撞在冰箱门上。
“嗡——!”
二手冰箱受惊,立刻发出***般的、拖拉机启动似轰鸣。
这噪音倒像强心剂,把我从失魂状态拽回。
抬脚泄愤似的踹冰箱一脚!
“吵吵吵!
烦死了!
跟张秃头一个德行!”
我对着嗡嗡铁盒咆哮,好像它成了压迫者替身,“倒数第一怎么了!
倒数第一吃你家米了!
他们就是慢热!
又不是脑子腌入味了!
你给我等着期中考试!
等成绩出来吓死你!”
空旷小屋,只有干嚎和冰箱嗡鸣共奏。
吼完,力气清零。
靠着冰冷冰箱门,慢慢滑坐到地,蜷缩一团,下巴搁膝盖上。
目光落回巨大“艺术裂纹”。
裂痕在昏暗光线下,像新鲜伤口。
期中考试……倒数第一……滚蛋……订婚……顾听澜……回家……两条岔路,终点都是同一个鸟笼。
胃饿得抽搐,泡面香还顽强飘散。
地上,碎成抽象画的手机屏,映着我疲惫茫然的脸。
那张黑金卡,依旧稳稳压泡面桶边上,像个无声的巨大讽刺。
自由……这玩意儿——是***难搞到手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