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把七月的午后拖得格外漫长,林晚星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上走时,额头己经沁出了一层薄汗。
阁楼的木门虚掩着,阳光从门缝里挤进来,在积灰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歪斜的光带,无数细小的尘埃正借着这道光,慢悠悠地打着旋儿。
这是外婆去世后的第三个月,也是他们第一次踏足这个被遗忘了十年的阁楼。
搬家公司的人在楼下喊着要拆床板,林晚星攥着那串黄铜钥匙,指腹按在刻着“苏”字的那枚钥匙上——那是外婆的姓氏,苏曼卿。
推开门的瞬间,一股混合着旧书、樟脑和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阁楼比想象中宽敞,斜顶的天窗蒙着厚厚的蛛网,却依然有细碎的光线漏下来,照亮了堆在角落的樟木箱。
箱子上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玻璃罐,里面装着褪色的纽扣、生锈的发卡,还有几团缠成乱麻的毛线,都是外婆年轻时的物件。
林晚星的目光被靠窗的旧书桌吸引。
桌子是深棕色的红木材质,边角己经被磨得发亮,桌面摊着几本封面模糊的书,最上面那本的书脊隐约能看出“拜伦诗选”西个字。
她走过去,指尖刚碰到书脊,就听见楼下传来搬家师傅的吆喝:“姑娘,这桌子要不要?
太沉了,搬不动就得劈了当柴烧!”
“别!”
她脱口而出,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有些发飘。
外婆生前总说,这张书桌是她的“月光伙伴”,年轻时总在夜里爬上来写字。
林晚星轻轻翻开《拜伦诗选》,泛黄的纸页发出脆响,像谁在耳边叹息。
就在这时,一枚银质的东西从书页间滑出来,“叮”地落在桌面上。
林晚星弯腰拾起,指尖触到冰凉光滑的金属。
那是一枚书签,约莫半掌长,边缘被磨得圆润发亮,正面刻着半朵玉兰,花瓣的纹路细腻清晰,只是在最中间的位置有一道整齐的断痕,像是被人从中间劈开。
她翻过书签,背面没有任何字迹,只有一层薄薄的氧化痕迹,透着经年累月的温润。
“这是你外婆的东西?”
搬家师傅扛着一个大纸箱从楼梯口探进头,带起的风让桌上的书页簌簌作响。
他抹了把汗,“这阁楼里的旧物要是不要,我们可就当废品收了啊。”
林晚星摇摇头,把书签重新夹回书里,指尖无意间划过扉页。
纸页比别处更薄一些,似乎藏着什么。
她对着天窗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看,终于在扉页背面发现了一行极轻的字迹,像是用钢笔尖轻轻划上去的,不凑近几乎看不见:“七月十六,老地方,等你换另一半。”
笔尖的力道很轻,最后一个“半”字甚至有些洇开,像是写字的人当时手在发抖。
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——今天是七月十三,距离字条上的日期,只有三天了。
她把书抱在怀里,指尖反复摩挲着那行字。
“老地方”是哪里?
“另一半”又是什么?
难道这枚刻着半朵玉兰的书签,还有另外一半?
下楼时,巷口的老槐树正落着今年第一片枯叶。
夏末的风带着燥热的气息,吹得槐树叶沙沙响。
邻居张奶奶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摇着蒲扇,见林晚星抱着本书下来,眯着眼睛笑了:“这不是曼卿的书吗?
我记得她年轻时总抱着它,一到月亮好的晚上就往后山跑。”
“张奶奶,您知道她去后山做什么吗?”
林晚星停下脚步,心跳有些快。
张奶奶扇扇子的手顿了顿,眼角的皱纹堆起来:“那会儿我还小呢,就记得她总说望月亭的月光最亮。
有次我跟去看,见她坐在亭子里看书,旁边好像还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后生,就是离得远,看不清模样……后来曼卿突然就搬走了,听说是随家人去了南方,走得急,连件像样的行李都没带。”
望月亭?
林晚星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,怀里的书仿佛突然有了重量。
她正想再问些什么,一阵急促的自行车***从巷口窜了进来,叮铃铃的声音撞在斑驳的墙面上,格外响亮。
“让让!”
一个清亮的男声喊着。
林晚星下意识地往旁边躲,怀里的《拜伦诗选》却没抱稳,“啪”地掉在了地上。
书页散开,那枚银质书签从里面滑出来,在空中翻了个跟头,刚好落在一双白色帆布鞋前。
自行车猛地停住,车轮还在微微转动。
林晚星蹲下去捡书签,手指刚要碰到它,另一根修长的手指先一步拾起了它。
那是根骨节分明的手指,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,手背上还带着一点被阳光晒出的淡粉色。
“抱歉,没看到你。”
男生的声音和刚才喊“让让”时不同,带着点歉意的低沉。
林晚星抬起头,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睛里。
男生穿着和她同款的蓝白色校服,领口别着“青藤中学”的校徽,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,几缕搭在眉毛上,遮住了一点眼神,却更显得睫毛又密又长。
他的目光落在手里的书签上,原本带着歉意的表情突然凝固了。
林晚星清楚地看见,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,握着书签的手指也微微收紧,指节泛出一点白。
“这是你的?”
林晚星站起身,注意到他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笔记本,封面上印着青藤中学的校徽——和她今天刚领到的新校服一模一样。
男生这才回过神,把书签递还给她,指尖碰到她的手时,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。
“沈知行。”
他报上自己的名字,目光却没离开她怀里的《拜伦诗选》,喉结轻轻动了动,“这本书……能借我看看吗?”
林晚星愣了愣。
她从没见过这个叫沈知行的男生,可他看书签的眼神,却像是在看一件极其熟悉的东西。
风吹过巷口,卷起几片槐树叶,落在沈知行的白帆布鞋边,也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,露出那双藏着惊讶和疑惑的眼睛。
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交叠在斑驳的青石板路上。
林晚星低头看着怀里的书,又看了看沈知行手里还没完全松开的书签边缘,忽然觉得,这个闷热的午后,好像有什么被时光尘封的东西,正随着这枚银质书签的出现,悄悄苏醒过来。
远处的天际,月亮己经悄悄爬了上来,像一枚被打翻的银币,在渐暗的天色里,透出一点朦胧的光。
林晚星抱紧了书,轻声说:“好,你想看的话,明天在学校给你。”
沈知行的眼睛亮了一下,像是有星光落了进去。
“谢谢。”
他说,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,“明天早上,我在教学楼前的玉兰树下等你。”
玉兰树?
林晚星的心又跳了一下。
她看着沈知行跨上自行车,叮铃铃地驶出巷子,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扬起,像极了张奶奶说的,当年站在望月亭边的那个白衬衫后生。
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签,半朵玉兰在夕阳的余晖里泛着温润的光。
七月十六,望月亭,另一半……这些词语在她脑海里盘旋着,像一串被遗忘的密码,而那个叫沈知行的男生,或许就是解开密码的第一把钥匙。
夜色慢慢漫了上来,巷口的槐树叶还在沙沙响,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。
林晚星抬头望向天空,月亮己经升得更高了,清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,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极了外婆阁楼里,那道淌过窗棂的月光。
她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,躺在床上,拉着她的手说的那句话。
当时外婆的声音己经很轻了,含糊不清,她只听清了“月光”和“约定”两个词。
那时候她以为是老人糊涂了,现在才隐约觉得,那或许不是胡话,而是一个藏了大半辈子的秘密。
怀里的《拜伦诗选》仿佛还残留着外婆的温度,林晚星握紧了它,转身往家里走。
她知道,从捡起这枚书签开始,有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,就要在月光下,一点点揭开了。
而那个叫沈知行的男生,会是这场秘密的另一个主角吗?
夜风吹过,带来远处人家的饭菜香,也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玉兰花香。
林晚星脚步不停,心里却己经开始期待明天的玉兰树下——她有种预感,那本《拜伦诗选》和那枚半朵玉兰的书签,会牵出一段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过往。
月光越发明亮了,照亮了她脚下的路,也照亮了藏在时光深处的,那个关于约定的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