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焰舔舐着陈默的皮肤,灼痛钻心蚀骨。浓烟呛得他肺叶撕裂,
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血沫的腥咸。视线被高温扭曲,车体挤压变形的金属框架如同怪物的肋骨,
将他死死钉在驾驶座上。意识像被扯断的弦,在剧痛和窒息的边缘疯狂摇摆,沉向黑暗。
就在这时,刺眼的白光撕开了混沌。停车场惨白的顶灯下,两个身影突兀地钉在那里。赵峰,
他曾经肝胆相照的合伙人,此刻脸上挂着一种陈默从未见过的、冰冷的、属于胜利者的漠然。
而紧挨着赵峰的,是林晚。他放在心尖上,许诺过要给她整个世界的林晚。
她单薄的身体在宽大的外套里瑟瑟发抖,脸色惨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。
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这边燃烧的残骸,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火焰,空洞得没有一丝生气。
她垂在身侧的手里,紧紧攥着一叠纸。最上面那张,
被顶灯照得清清楚楚——“股权转让书”几个大字,像烧红的烙铁,
狠狠烫在陈默濒死的视网膜上。赵峰的手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宣示所有权般的姿态,
搭在了林晚微微颤抖的肩上。林晚没有躲开。
一股比火焰更猛烈的寒流瞬间冻结了陈默所有的血管。背叛!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冲破地壳,
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轰然炸开。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灵魂被这恨意撕碎的尖啸。林晚!
他喉咙里嗬嗬作响,想喊她的名字,喷出的却只有滚烫的血沫。他死死盯着那叠纸,
盯着赵峰放在她肩头的手,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,恨意烧尽了最后一点属于“陈默”的余烬。
视野彻底被浓稠的黑暗吞噬,最后残存的意识里,只剩下那纸契约和女人模糊的侧影,
如同刻入骨髓的诅咒。黑暗,无边无际。---五年,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,
也足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。镜子里的那张脸,早已不是陈默。大火和后续的粗糙修复,
将曾经棱角分明、意气风发的轮廓彻底熔毁、重塑。
新生的皮肉在颧骨、下颌和额角虬结、扭曲,覆盖着大片暗红和苍白的疤痕,
如同被劣质胶水勉强粘合的破碎瓷器。一道深壑般的伤痕斜斜劈过左眉骨,
让那只眼睛永远蒙着一层阴鸷浑浊的翳。嘴唇向一侧歪斜,拉扯出一个仿佛凝固的冷笑。
他伸出手,指骨粗大变形,皮肤同样布满凹凸的瘢痕。指尖拂过镜面冰凉的玻璃,
滑过镜中那张陌生而狰狞的脸。触感粗糙、迟钝,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皮革在抚摸一块朽木。
陈默,死了。活下来的,是“余烬”。他闭上眼,不再是五年前那场惨烈车祸的火光,
而是那晚停车场惨白的灯光下,林晚攥着股权转让书的、苍白的手,
和她空洞映着火焰的眼睛。每一次呼吸,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,灼烧着早已化为焦土的胸腔。
恨,是这具行尸走肉里唯一滚烫流淌的血液。五年蛰伏,五年在阴影里无声地积蓄力量,
如同毒蛇盘绕,等待致命的一击。他拥有新的名字,新的身份,
以及比当年更冷酷、更精准的獠牙。目标只有一个——撕碎赵峰,更要让林晚,
那个他曾经捧在手心、最后却将刀子捅进他心脏的女人,
尝尽他曾经历过的、被剥夺一切的绝望。时机已至。余烬,该去烧毁一切了。
---“默守工作室”。这名字像根生锈的针,扎在余烬的眼底。
他坐在街角咖啡厅最幽暗的角落,隔着一层蒙尘的玻璃,目光穿透午后的慵懒阳光,
牢牢锁住对面那扇不起眼的玻璃门。门内,人影晃动。五年了,
她竟然还守着这个可笑的名字?守着用他的“死”换来的、沾满背叛味道的方寸之地?
玻璃门被推开,一个女人走了出来。阳光毫无遮拦地打在她身上。
余烬握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紧,劣质瓷杯发出濒临碎裂的***。是林晚。
可她……几乎完全不是余烬记忆中那个温柔如水的模样了。她瘦得惊人,
曾经合体的衣裙此刻挂在身上空空荡荡,被风吹得紧贴身体,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。
皮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、病态的苍白,眼下沉淀着浓重的青黑,
如同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留下的淤伤。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,露出光洁却过分脆弱的脖颈。
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眼,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,那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。
她快步走向街角的便利店,脚步匆匆,背脊却习惯性地挺直着,
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、不肯彻底弯折的脆弱。一股混杂着暴戾的酸涩猛地冲上余烬的喉头。
这该死的倔强!她凭什么还能挺直背脊?凭什么还能用那双眼睛——那双曾经盛满他身影,
最后却只剩空洞的眼睛——看着这个世界?她该匍匐在尘埃里!该像他当年在火海里一样,
被痛苦彻底烧穿!他猛地灌下早已冰凉的咖啡。苦涩的液体混着沉淀的渣滓滑入喉咙,
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。这滋味,远不及他心口翻腾的恨意万分之一。
他看着她提着一个小小的、装着廉价速食的塑料袋走回工作室。玻璃门在她身后合拢,
隔绝了阳光,也隔绝了余烬眼中翻滚的、近乎实质的黑暗。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,
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、被指甲刻出的血印。摧毁,开始了。---手段精准而冷酷,
如同手术刀剥离腐肉。林晚工作室赖以生存的几个长期客户,几乎在一夜之间,
以各种冠冕堂皇却无法反驳的理由终止了合作。邮件冰冷,电话里的推诿客气而疏离。
她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,听着那端公式化的“抱歉”,沉默了很久,才轻轻挂断。
工作室里仅剩的两个助手面面相觑,空气凝滞得如同灌铅。接着,是恶意的污水。
关于林晚工作室“抄袭”、“压榨员工”、“财务混乱”的流言,如同带着瘟疫的毒虫,
悄然在行业内滋生、扩散。没有确凿证据,只有含糊其辞的“据说”、“听讲”。
但杀伤力巨大。林晚去参加一个重要的行业交流会,刚走进会场,
原本热烈的交谈声便瞬间低了下去。几道带着审视、鄙夷甚至一丝隐秘兴奋的目光,
如同探照灯般落在她身上。她试图走向一个相熟的同行,对方却像被烫到一般,飞快地转身,
融入了另一群谈笑风生的人中。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,周遭无形的壁垒冰冷而坚硬。那一刻,
她挺直的背脊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,像风中不堪重负的芦苇。最后,是资金链的绞索。
工作室的银行账户被临时冻结,理由是“配合调查一笔可疑的关联资金”。
房东的催缴通知紧随而至,措辞强硬。
角落里堆着刚完成、却因客户临时毁约而无法交付的设计稿,如同废弃的垃圾。
工作室里死寂一片。最后一个助手也离开了,走前甚至没敢看她的眼睛。灯光惨白,
照着空荡的桌椅和散落的图纸。林晚独自坐在那张巨大的工作台前,台面空得可怕。
她面前摊开几张账单,鲜红的数字刺目。她盯着那些数字,看了很久很久,
久到窗外的天色由昏黄彻底沉入黑暗。然后,她慢慢俯下身,额头抵在冰冷光滑的桌面上,
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。没有声音,只有压抑到极致的、身体内部的崩溃。
单薄的身体在空荡的房间里蜷缩成一团,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幼兽。街对面,
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,余烬坐在驾驶座上,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,
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。他透过单向车窗,清晰地看到林晚伏在桌面上无声崩溃的剪影。
那单薄的肩膀每一次剧烈的颤抖,都像一把无形的钝刀,在他心口反复切割。
一丝扭曲的快意终于挣扎着,从冰冷的恨意深处滋生出来,带着毒液般的甜腻。痛吗?林晚?
这只是开始。当年你在火场外,握着那纸契约时,可曾想过会有今天?他狠狠掐灭烟头,
猩红的火星在指尖烫了一下,他却浑然未觉。启动车子,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,
驶入沉沉的夜色。后视镜里,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越来越小,最终被黑暗彻底吞没。
---最后一步。余烬站在“默守工作室”门口,皮鞋踩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,
发出细微的声响。空气里弥漫着油墨、尘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属于绝望的陈腐气息。
这里比他透过车窗看到的更加破败。墙角的绿植早已枯死,蜷缩的花盆里只剩干裂的泥土。
几张废弃的设计稿散落在地上,被踩上了凌乱的脚印林晚就站在工作台后,背对着他。
她听到脚步声,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,然后才缓缓转过身。
余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。几天不见,她瘦得更厉害了,形销骨立。眼窝深陷,
颧骨高高凸起,皮肤薄得像一层半透明的纸,下面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。嘴唇干裂,
毫无血色。但最刺目的,是她那双眼睛。曾经清澈如水的眸子,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,
眼白浑浊,深重的黑眼圈如同墨汁晕染。疲惫像一层厚重的壳,紧紧包裹着她,
几乎要将她压垮。她看着他,眼神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麻木,仿佛所有的光都被抽干了,
只剩下空洞的疲惫。那疲惫如此沉重,让余烬准备好的、充满毁灭意味的话语,
在舌尖冻结了一瞬。他强迫自己压下心头那丝不该有的动摇,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,
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:“林小姐,看来你终于想通了。
”他环视着这间徒有其名的“工作室”,每一个角落都透着末路的气息,“这种地方,
早该消失了。签了它,至少还能换点钱,不至于流落街头。
”他从西装内袋里抽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产权转让协议,纸张崭新,边缘锐利得像刀锋,
轻轻放在她面前布满划痕的工作台上。动作刻意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轻慢。
林晚的目光缓缓落在那份协议上。她看了很久,
久到余烬以为她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沉默抵抗。然后,她伸出手。那双手枯瘦得只剩下骨头,
皮肤紧绷在指节上,微微颤抖着,伸向的却不是协议,而是工作台下方一个上了锁的小抽屉。
钥匙插入锁孔,转动时发出滞涩的“咔哒”声,在死寂的空间里异常清晰。余烬皱紧眉头,
一丝不耐和冰冷的警告爬上眼底:“林晚,别耍花样。签了它,对大家都好。”他上前一步,
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。林晚对他的话置若罔闻。
她只是专注地、近乎虔诚地打开了那个小抽屉。里面没有文件,没有值钱的东西,
只有一支小小的、样式极其古旧的黑色录音笔,塑料外壳磨损得厉害,边角泛着陈年的白色。
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拿了出来,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,又或者是一块烧红的烙铁。她抬起头,
那双盛满了疲惫和麻木的眼睛,终于再次聚焦在余烬那张布满疤痕、冷酷无情的脸上。
眼神极其复杂,有深不见底的悲哀,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,
甚至……还有一丝余烬无法理解、却让他心脏骤然抽搐的……解脱?
“你要的……”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,“都在这里。
”她将那只小小的录音笔,轻轻地、放在那份崭新的、等待签名的产权转让协议旁边。
塑料外壳碰到光滑的纸面,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。余烬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支录音笔上。
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,如同冰冷的毒蛇,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
这感觉……比当年在火海里濒死时更加窒息。他猛地抬眼,锐利如刀的目光射向林晚,
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,一丝阴谋的破绽。林晚却不再看他。
她缓缓地、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,身体微微晃了一下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