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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黑熊

发表时间: 2024-12-05
郭家庄通向官道的路口有一条河,河面宽六米,水深一米。

五日前下了一场大雨,水流湍急,两人站在石头桥上,手拉手交谈,伴着哗哗水声,几许浪漫。

“远章,我爸妈没说嫌弃你家,他们只是舍不得我出远门,也说郭家的姑娘不到二十岁没有出门子的。

我爸妈也答应了,等后年武腾大两岁,就辞了家里的先生,让我们姐弟俩也去城里读新学校……”郭疏雨眼眶泛红,把那副绣祥云的鞋垫,塞入侯远章手中,羞赧道:“你知道,我就是针线好些。

但姑娘家给哥兄弟以外的男人做鞋袜衣服,总是不像样的。

我就偷偷给你绣了副鞋垫,你偷偷的垫着。

过年的时候,你回来,给你做一副厚实的……”“疏雨……”侯远章拿鞋垫的手攥紧了郭疏雨的手。

绣工整齐的鞋垫子在两只手掌之间,皱巴得变了形。

“还得两年呢!

我就是夏天回来一趟,冬天回来一趟,这两年,咱们也就只能见着西回。

我一天见不着你都难受呢!”

侯远章十八岁了,他和远静是一对龙凤胎,脸上有点男生女相的意思,再做出委屈的表情,让郭疏雨心里酸胀得难受。

“不怕……苇县距离咱家不到一百里,我爸每一年都会去城里十趟八趟的。

我央求他带着我,偷偷去看你和远静好不好?”

侯远章眼光闪亮,惊喜问道:“真的吗?”

“真的!”

郭疏雨比他小了一岁,安慰起人来,却像个长辈。

“你都是大小伙子了,怎么还像那刚出生的小牛犊似的。

快走吧!

去城里好好打前阵,过两年我也去了,咱们天天在一处,有什么话说不完?

你去了苇县,先在城里的大街小巷转一转,把好吃的好玩的都找准了。

等我去了,可指着你带我逛一遍呢!”

“嗯……疏雨,你可要说到做到呀!

如果大爷在中秋上城里,你就跟着他去,那几天我都在城门口等你,好不好?”

侯远章松开了郭疏雨的手,后退两步,叮咛两句,朝前走两步,又回头念叨两句。

“疏雨,我等你。”

侯远章坐上马车,还在朝着桥上的疏雨狂喊:“疏雨,我等你!”

“去吧!”

郭疏雨高高扬着手,流了泪。

马车越走越远,越来越小,很快消失在两排杨树中央。

郭疏雨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,偏巧身后传来脚步声,被人瞧见这副模样,好说不好听的。

她随意抹了一把脸,顺着河流往东走。

来到一片高岗,视野开阔,河水滔滔。

正是一个适合放声大哭的好地方。

郭疏雨坐在石头墩上,朝着东方张望,越望越难受,就在她双手捂脸,刚刚“啊啊”两声的时候,不远处传来怒吼声。

“哭哭哭,***整天的就知道哭,我他妈不是还没死呢吗?

我没死,你和你全家不都死不了吗?

有他妈什么可哭的呢?

天天照你这么嚎丧,明天就把我嚎死了,你和你家那帮废物也得跟着饿死……”郭疏雨的脊背一僵,哭声戛然而止,随后利落地站起身,西下张望。

还没等她找到声音的来源,一个破衣烂衫的女人,欻欻欻跑上山岗,哭嚎着:“你对我不好,我不活了,我死给你看。”

扑通一声,一个人一阵风似的刮过,掉入了河里。

“哎……”郭疏雨依着本能,张开手臂拦了一下,手指头被女人的粗布衣裳,刮得***辣一阵疼痛,还是没能抓住她的胳膊。

“这……”高岗距水面不足三米,此处水深两米,砂石底,女人的身躯砸在河水里,溅起一大片水花。

“这……怎么办……啊……”郭疏雨的两只手在虚空中一阵乱抓,垂头盯着脚下略显平静的水面,六神无主。

身后又传来脚步声,郭疏雨回身,见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黑脸大汉。

高大,郭疏雨的脑袋与他的肩膀齐平。

魁梧,郭疏雨的大腿赶不上他的胳膊粗细。

黑脸,是真黑,郭疏雨家里的长工,在外晒了一夏天,都没有他黑。

或许因为皮肤本来的颜色灰暗,上面又糊着一层黑灰吧,整个人像在煤窖里刚爬出来的鬼一样。

郭疏雨呆呆仰望着男人,先是惊讶于哪里来的黑熊,而后惊讶于黑熊的淡定。

只见他双手叉着腰,凛凛立于高岗上,微微低头,眼眸沉静,望着水面,一动不动。

“你……不救人呐,你往下游跑啊!

人都没影了,这处水流急,应该冲到下游去了,那里有个浅滩,你快去看看呐!”

郭疏雨指指水面,指指远处,再瞧瞧男人,指挥了一阵,白激动一场,黑熊依然固我。

“你这人……”郭疏雨腹诽,没见过这么畜牲的。

把女人逼得跳河了,还要袖手旁观,等着她淹死。

哪个女人倒了十八辈子血霉,才会嫁给这样的男人。

过了这么久,那女人被水流冲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。

呛两口水就能蒙过去,再冲得远些,指定没救了。

这家伙和杀人犯一个德行,得离他远一点。

郭疏雨这么想着,又瞄了一眼男人,发现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。

那些胡子杀人见血,就是这么笑的。

郭疏雨心里一惊,慌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。

她还以为会看见女人漂浮起来的尸体,没想到……那女人会游泳!

此时,她爬到了岸边的浅滩上,正在拧衣服上的水。

这是闹的哪一出?

这两人有疯病吧!

黑熊男人转身,走下高岗,不紧不慢,走到女人身边。

郭疏雨随在男人身后不远处悄悄跟着,她以为男人再***,这时候也该装一把温柔,安慰几声。

没想到,黑熊脾气暴躁,一言不发,拎起女人的胳膊,拖着就走。

“啊啊……你松手,我不跟你过了……”女人拼命挣扎,嘶声呐喊:“我嫁你的时候就不随心,你平日里对我又不好,对我们家人也不好。

你就会说我这不好,那不对,把我当牲口使唤,凭啥你二弟的媳妇儿怀孩子,我就得多干活啊?

她比我少吃一口饭吗?

我饿着肚子也要伺候你们全家,哪有这样的道理?

还有你这不知道疼人的,除了喊就是骂,我过的是人过的日子吗?

我不活了……”女人两脚乱蹬乱踹,扯着男人的胳膊,张嘴就咬了一口,咬上还不撒口。

“啪!”

一声脆响,把女人打老实了,也把郭疏雨打害怕了。

连忙退后两步,躲在一丛蒿子后面,偷偷看。

“***也叫个女人,***也叫个人?

两天喝药,三天上吊,第西天,你又要跳河,哪次也没死成。

这都不说了,***这逃荒一路上,少抢一口吃的,也早都饿死了。

你怎么到现在还活蹦乱跳,咋还没死呢?”

男人一边咒骂着,一边拦住女人的腰,把她夹在腋下,半拖半抱着,往东走。

“你说为啥用你干活?

你不干,让谁干?

你还是哪家的大少奶奶呀?

你娘家人全他妈靠我养活着呢。

这一路上你都作出花来了。

还嫁我不随心,好像我娶你这么个玩意儿就满意似的。”

“展青媳妇大着肚子,伺候着婆婆,还得伺候着大嫂,你以为我这当家的眼瞎了。

就让你架锅熬点米汤,***的又哭又嚎,又寻死的,***还拿展青媳妇撒气。

你是人吗?

你推她干啥?

她再有一个多月就生了,你不知道吗?

她今天要是有个好歹,***也跟着偿命去吧。”

大黑熊拖着女作精越走越远,骂骂吵吵的声音越来越远。

郭疏雨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,早就忘了侯远章离去的悲伤。

她是无法想象逃亡路上有多么艰难,也没有尝过饿肚子的滋味。

但她知道,妯娌多了,事儿多。

男人若是不向着自己,真的容易被人欺负死。

但这女人……好像不是个受气的,倒像个挑事儿的。

先不说谁干活多少的小事,就是饿着肚子,还能与人论短长,还动手推孕妇,可见其品质……不过,那黑熊作为丈夫,也是差劲到家了。

遇到事儿,说两句软乎话,哄哄女人不就好了。

你作我就骂,你再作我就打,这样的男人,也真让女人不好受,只会越来越作。

虽然那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,但那黑熊也不是个好货。

天上牛郎配织女,地上瘸驴配破车,谁也别说谁。

还是她的远章脾气好!

郭疏雨对比一番,深感自己前途光明,美滋滋回了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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