剧痛。
一种尖锐到极致的、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痛,在脑海深处轰然炸开。
陈建国猛地睁开了双眼。
眼前是两个割裂的世界。
一边,是二十一世纪窗明几净的顶级实验室,紧接着,刺目的爆炸火光吞噬了一切,连同他引以为傲的一切。
另一边,是一个瘦弱少年被蛮横推倒,后脑勺重重磕在青石板上,那份彻骨的屈辱与不甘,依旧灼烧着神经。
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,此刻,在他的脑海里拧成了一股无法分割的绳。
他,是天才科学家陈建国。
现在,是七十年代红旗公社的同名少年陈建国。
他还未来得及消化这荒诞的现实,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,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。
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,打量着这个所谓的“家”。
泥坯墙,茅草顶。
光线从屋顶的破洞里漏下来,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几枚斑驳的光斑。
家徒西壁。
不,连墙壁都算不上。
不远处的木板床上,躺着一个气若游丝的老人,正是这具身体的奶奶,陈王氏。
每一次咳嗽,都像是要抽走她最后一丝生气。
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,他的母亲刘淑芬,正焦急地为老人顺着背,眼里的无助几乎要溢出来。
“哥,你醒了,喝点吧。”
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。
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小女孩,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,正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。
这是他的妹妹,陈招娣。
碗里是看不出颜色的糊糊,稀得能照出人影。
陈建国刚想开口,喉咙里却像火烧一样干涩。
就在这时——“砰!”
一声巨响,那扇由几块薄木板拼成的门,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。
木门哀嚎着撞在墙上,差点散架。
“装什么死!
老娘上门了还敢躺着,欠了钱的都给我滚出来!”
一个刻薄尖利的女声,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刀子,狠狠***这间破屋。
一个身材粗壮的女人叉着腰,像一堵墙似的堵在门口,正是他的二婶,李桂芬。
李桂芬那双三角眼在屋里阴冷地一扫,最后定格在床上的陈建国身上,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恶。
“你爹死了倒是清净,一了百了!”
“留下你们这几个短命的药罐子,天天拖累我们老陈家!
我呸!”
她一口浓痰,精准地吐在了陈建国脚边的地上。
“今天不把钱还了,就把你们那个死鬼的抚恤金拿出来抵债!”
抚恤金!
这三个字如同一根毒刺,狠狠扎进了刘淑芬的心里。
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连忙起身,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在李桂芬面前,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他二婶,有话好好说,建国他爹……闭嘴!
别跟老娘提那个死人!”
李桂芬粗暴地一把推开刘淑芬,凶神恶煞地朝着床边逼近。
妹妹陈招娣被吓得浑身一抖,手里的破碗“哐当”一声,里面的汤水洒了大半。
眼看李桂芬的手就要伸向刘淑芬死死护在怀里的那个布包。
一道冰冷的视线,陡然锁定了她。
原本虚弱躺在床上的陈建国,毫无征兆地,坐了起来。
那个动作并不快。
甚至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迟缓。
但当他坐起来的那一刻,整个破屋里的空气,仿佛都凝固了。
李桂芬的叫骂和动作,戛然而止。
她看到了怎样一双眼睛?
那里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懦弱和胆怯,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平静,幽冷,却像是能将人的灵魂都冻住。
李桂芬的心脏,被这眼神骇得猛地一跳,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干什么。
这……这还是那个见了她像老鼠见了猫的窝囊废侄子?
这眼神,怎么跟要活剥了她一样!
“建国……”刘淑芬回过神,又下意识地挡在儿子身前,对着李桂芬哀求道:“他二婶,孩子刚醒,你别吓他。
钱……钱我们肯定想办法……”一只手,搭在了刘淑芬的肩膀上。
那只手不重,却异常沉稳,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。
陈建国扶着母亲的肩膀,慢慢地,站了起来。
他身形瘦削,脸色苍白,但那根腰杆,却挺得像一杆刺破青天的标枪。
“妈,别求她。”
他的声音沙哑,却字字清晰,仿佛带着金属的质感。
目光再次对上李桂芬,陈建国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我爹,是为国牺牲的英雄。”
“他的名字,不是让你这种人,拿来侮辱的。”
李桂芬先是一愣,随即像是被踩中了痛脚,瞬间恼羞成怒,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抖动起来。
“反了天了!
你个小兔崽子,病了一场还敢跟我顶嘴了?
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皮!”
她怪叫一声,张牙舞爪地就朝着陈建国脸上抓来!
然而,陈建国非但没躲,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“二婶,你尽管闹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盆隆冬的冰水,兜头浇在了李桂芬的怒火上。
“闹大点也好。”
“正好让全村的叔伯婶子都过来,听听,评评理。”
他顿了顿,那幽冷的目光看得李桂芬心里首发毛。
“欺负英雄遗孤。”
“抢夺烈士抚恤金。”
“二婶,你说说,在咱们红旗公社,在这年头,这事儿要是传开了……该算个什么罪名?”
李桂芬那只挥在半空中的手,瞬间凝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