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悦正拧着布巾准备给谢温玉二次降温,院门外突然传来李氏尖利的争吵声:“王婆子你讲点道理!
我家老三都快病死了,借几个铜板抓药怎么就成赖账了?”
“讲道理?
当初借你家两升米的时候怎么不说道理?”
一个苍老的女声拔高了调门,“如今要借银子请大夫?
我看你们谢家是想把我这把老骨头榨干!”
谢团团吓得往苏悦身后缩了缩,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。
苏悦安抚地拍了拍孩子的背,掀开门帘走出去——只见李氏正和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妇人拉拉扯扯,谢蓉儿站在旁边急得满脸通红,却半个字也不敢说。
“王婆婆是吧?”
苏悦走上前,声音平静,“我知道您担心银子有去无回。
这样,您先借我们五十文请大夫,三天后我亲自上门还您一百文,外加两斤新挖的野菜,您看如何?”
王婆子上下打量她:“你这懒媳妇能有这本事?
莫不是又想哄骗我老婆子?”
原主的名声早就臭了十里八乡,谁不知道谢家三媳妇是个只会偷奸耍滑的主儿。
苏悦没多解释,转身从屋角拖出那只落灰的木箱,当着王婆子的面打开——里面笔墨纸砚虽旧,却看得出是正经文房西宝。
她拿起一支狼毫笔:“这是谢温玉以前读书用的笔,虽不比新笔,却也是正经毛料做的。
您先拿着当抵押,三天后我们还钱赎笔,如何?”
王婆子眼睛亮了亮。
村里学堂的先生最近正缺支好笔,这狼毫笔转手至少能卖百八十文。
她一把抢过毛笔揣进怀里,嘟囔着“这可是你说的”,从钱袋里数出五十文递过来,转身就快步走了,生怕苏悦反悔。
李氏看得目瞪口呆:“你…你咋把温玉的笔给当了?
那是他…命重要还是笔重要?”
苏悦接过铜钱塞进李氏手里,“赶紧去请镇上的张大夫,晚了人可能就没了。”
李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,却破天荒没反驳,攥着铜钱快步往村口跑。
谢蓉儿看着苏悦的眼神也变了,有惊讶,有疑惑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。
苏悦转身回屋时,正对上谢温玉半睁的眼睛。
他的眼神依旧带着病后的迷蒙,却清晰地落在她身上,长睫颤了颤,薄唇动了动,却没发出声音。
“醒了?”
苏悦走过去摸他的额头,热度虽没退尽,却比刚才好了些,“别急着说话,大夫马上就来。”
谢温玉喉结滚动,目光从她脸上移到门口,恰好看到谢团团正踮着脚往灶房跑,小嘴里念叨着“烧热水…给爹爹喝…”。
他的眼神柔和了些许,再看向苏悦时,多了几分探究。
没等多久,李氏就领着个背着药箱的白胡子老头进来。
张大夫给谢温玉诊脉时眉头紧锁:“高烧不退,郁结于内,腿部旧伤发炎,再晚些神仙也难救。
这是药方,抓药后煎成三碗,分三次服下,另外这药膏每日敷在腿上,或许还能保住这条腿。”
苏悦接过药方看了看,上面几味药材都是常见的退烧消炎的药,只是那味活血化瘀的当归价格不低。
她把药方递给李氏:“娘,您再辛苦一趟去抓药,我在家照看他们父子。”
李氏看着药方上的当归,脸都快拧成了疙瘩,却在对上苏悦坚定的眼神时,悻悻地接过药方去了。
谢温玉喝完药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。
苏悦让谢团团在灶房守着药罐,自己则拿着张大夫留下的药膏走进柴房——这里不仅是谢温玉之前的住处,更是家里的储物间,墙角堆着半袋发霉的糙米,还有些干硬的红薯。
她挽起袖子开始收拾,先把发霉的糙米挑拣出来,能用的部分摊在簸箕里晾晒;又把红薯切成薄片摆在屋檐下风干;最后找来几块木板,仔仔细细把柴房的地面清扫干净,铺上干净的干草。
“娘,药煎好了。”
谢团团端着药碗进来,小脸上沾着黑灰,像只刚偷吃完煤炭的小花猫。
苏悦接过药碗吹了吹,试了试温度才走进正屋。
谢温玉刚好醒着,看到她进来,眼神下意识地避开,耳根却悄悄泛起薄红。
“喝药了。”
苏悦扶他坐起身,小心地把药碗递到他嘴边。
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,谢温玉却没像寻常病人那样皱眉,仰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,喉结滚动的弧度在苍白的脖颈上格外明显。
等李氏抓药回来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:苏悦正低头给谢温玉的腿换药,谢团团蹲在旁边帮忙递布条,原本冷清的屋里竟有了几分暖意。
而她早上还嫌脏的柴房,此刻己经收拾得整整齐齐,晾晒的糙米和红薯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
“你…你这是…”李氏惊得说不出话。
苏悦抬头笑了笑:“家里的粮食不能浪费,收拾出来还能凑活吃几天。
对了娘,明天我想去后山看看,能不能采些野菜换钱。”
李氏张了张嘴,想说后山危险,却看到苏悦眼里的光——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、充满韧劲的光芒。
她突然觉得,或许这个儿媳真的能让这个家好起来。
而榻上的谢温玉,在苏悦低头处理伤口的瞬间,悄悄睁开眼,看着她认真的侧脸,眼底那层冰封的寒意,正一点点融化成浅浅的涟漪。
窗外的阳光穿过云层,恰好落在她挽起的袖口上,露出的手腕纤细却有力,仿佛能撑起这片风雨飘摇的屋檐。